张晓风散文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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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10-23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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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1-03 03:18
我起身，步入清晨，独自微笑欢喜。四下无人，我仿佛融入了天地间，一团喜悦、温柔与生机。走向田畦，我仿佛化身为恬然的菜花；举袂迎风，我成了婉转的气流；抬头望天，我误以为自己是明灿的阳光。我的心从未如此宽广，我深切体会到了造物的深心，开始热爱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东西。
忽然想起住在郊外的陈，决定非去拜访她不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似乎不应有所安排和计划。我想要带着几分醉意，随兴而行，与万物和谐共处。
辗转几班车，我来到一条曲折的黄泥路，路刚晒干，温软，我感受到大地的脉搏。一路走着，我到了陈的门前，连吠门的小狗也没有。门上斜挂了一把小铃，我独自摇了半天，猜想陈可能外出。低头细看，我发现了小铜锁，陈也出去了。
我站在竹篱前，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想要留个字条，却又说不出造访的目的。其实我并不渴望见她，只是想消磨一个极好的太阳天，去乡村看看五谷六畜如何欣赏这个日子。
抬头望去，远处的禾场空阔，几垛稻草疏落地散布着，仿佛古时的仿制。我信步徐行，发现自己正走向一片广场。草在我脚下伸展，大石在草丛中散置，我选了一块光滑的斜靠而坐，阳光灼热，我陶醉了许久。
抬头望天，我的心恍然回到往古，那时候一个村野之人，在耕作之余，到禾场晒太阳。他的小狗在他身旁打着滚，弄得一身是草。他酣然地躺着、傻傻地笑着，觉得没有人经历过这样的幸福。他兴奋起来，去王室叩门，要把这宗秘密公布出来。他万万没有想到所有听见的人都掩袖窃笑，从此把他当做一个典故来打趣。
他有什么错呢？因为他发现的真理太简单吗？但经过这样多个世纪，他所体味的幸福仍然不是坐在暖气机边的人所能了解的。如果我们肯早日离开阴暗的蛰居，回到热亮的光中，那该多美呢！
头顶上有一棵不知名的树，叶子不多，却都很青翠，太阳的影像从树叶的微隙中筛了下来。暖风过处，一满地圆圆的日影都欣然起舞。这样的温柔阳光，对庸碌之人而言，一生之中又能几遇呢？
坐在这样的树下，我回想起对人品的观察，我常常觉得自己的浮躁和浅薄就像“夏日之日”，常使人厌恶、回避。我向往着一个境界——“冬日之日”。那是光明的，却毫不刺眼；是暖热的，却不致灼人。我渴望那样含蕴、温柔敦厚而又深沉。
日影稍稍西斜，光辉不减。我偏爱这一刻，我知道有人歌颂朝云，有人爱恋晚霞，而我却偏爱这份宁静、恬淡和收敛。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茫茫草原，就只交付我和那看羊的孩子吗？叫我们如何消受得完呢？
我偶抬头，只见微云掠空，斜斜地徘徊，像一首短诗，像一阕不规则的小令。我忍不住发出奇想，记得元曲中有一段述说一个人不能写信的理由：“不是无情思，绕青江，买不得天样纸。”而现在，天空的蓝笺已平铺在我头上，我却苦于没有云样的笔。即使有笔如云，也不过随写随抹，何尝尽责描绘造物之奇。至于和风动草，大概本来也想低吟几句云的作品。只是云彩总爱反复地更改，叫风声无从传布。如果有人学会云的速记，把天上的文章流传几篇到人间，却又该多么好呢。
我痴想之间，发现云朵的形状和颜色变幻着。半天朱霞，灿烂如火，映着草地也有三分红意了。不仔细分辨，就像莽原尽处烧着一片野火似的。牧羊的孩子不知何时已把他的羊聚拢了，村落里炊烟袅升，他也就隐向一片暮霭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