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的牙齿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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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10-11 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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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1-18 04:05
很久没去妹妹家看母亲,上个星期难得有空,便和妻买了些吃的东西去了。母亲依然硬朗,外甥赛汉也会爬了。母亲见了我们也很高兴,不住地问着什么,但语气明显不像以前那样锐利,在她说话的间隙,我仔细一看,她下面的一颗门牙已经没了,按宋丹丹的话说,已经光荣地下岗了。我不禁一惊,忙问:妈,你的牙掉了?母亲很平静地说,快七十岁的人了,还不掉才怪呢。
我的心一酸,不禁慨叹岁月的无情。回来的路上,又想起五六年前。那时,我已经离开父母居住的老村,在镇上买了房子另住。一放寒暑假,就把女儿送到父母那里,让她去陪爷爷、奶奶。在邻近开学去接女儿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父亲上面的那颗门牙已经掉了。父亲说,牙套不行了。我说,上彰武镶上吧。那时,我们镇上还没有牙馆,得去一百多里地以外的彰武县城。父亲说,不必了,那颗假牙给我遮风挡雨了这么些年,现在,年纪大了,豁牙子没啥,又不像你们年轻人。父亲的那颗真牙其实在我还没出生时就已经没了,是在打篮球时被人撞掉的。父亲年青的时候,很爱玩篮球,这一点,我没随他,我几乎不爱运动,四十岁过后,才不知动了哪根神经,学起了乒乓球,打过大半年,才觉得身轻体活,方领悟过来父亲为什么一直到得病前都比我有劲的道理。打那时起,那颗假牙,便陪着父亲走过了几十年的人生风雨,一直恪尽职守。父亲一直到去世,其他的牙齿也没掉,但也因为路远,好几年没镶。现在,我们不用出镇,就能镶牙了,可惜父亲没能赶上。
父亲一边微笑,一边看着我的女儿,他的孙女,由于缺了一颗门牙,明显地现出老态。女儿嘿嘿地笑爷爷,是一个豁牙子。其实那时,我的女儿海阔也在脱乳牙,和她爷爷相反,下面掉了一颗门牙。爷爷和孙女,你笑我,我笑你,说话都给人感觉有点冒凉风的感觉。父亲老了,弥勒般地笑,深红的牙床上裸露着一点黑,仿佛枯树上萎缩的胚芽,沧桑地述说着曾经的辉煌;女儿年少,鲜花般地绽笑,粉红的牙床上,已经钻出白芽儿,好像小树逢春吐绿,鲜活而生动,似乎谁也阻挡不了它的成长……
现在,母亲抱着外孙,一边说,一边看着孩子笑。母亲一笑,就露出下面的牙豁子;孩子也笑,露出下面,刚长出的两颗门牙,锯齿般锋利。母亲说,你忘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牙齿是可以开花的吗?是啊,我一下子记了起来,我们小的时候,把上面掉下的牙,母亲让扔到地上,下面掉的牙,让扔到房上。可有趣的是,过了一些日子,再去寻那些牙,早已不见了踪影。母亲说,那些牙齿,受了天地雨露精气,已经开花,结果了。不信,你们看看赛汉的嘴里,那就是我的牙啊!我们都笑了。这其中可能含有母亲对生命神话般的理解,但我此时却惊呆了,我似乎该从哲人的角度去理解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母亲,对生命晚年的理解和超脱。我一下子想到了生命,生命的延续和传承。老一辈的落下,并非是个体的衰老,而是生命的移植,他们的牙齿开花,就是我们嘴里生长着的,硬硬生生的果啊!人类正是这样不断地推陈出新,才世世代代繁衍不尽。所谓“化作春泥更护花”怕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其实,一个人从生命的诞生也就预示着衰老,人的一生实际上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可能他们的起点不同,生活的环境、生存的时间不同,但最终都会回到起点,终点和起点的重合,就是你生命的轨迹。无论你是经天纬地的巨人,还是碌碌无为的庸人,概莫能外。你所能留下的除了生命的传承,就是财富。当然,生命的传承也难免会有变异,物质的财富也会坐吃山空,而能留下来的就是精神的传承,哪怕是只言片语,也会影响家人的一生。父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财产,但是,他一生不拖累于人,自强、自立的性格却影响了我们。父亲的去世经历了两次昏迷。在他第一次昏迷被抢救过来后,我泪流满面地问他,您还有什么话对我们说吗?他平静地说:没有了,我很满足。我谁也不想了。其实,他有没有遗憾,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样说,无非是怕我们伤心,是对我们九个月来对他一直无微不至照顾的一种慰籍,实际上他能不想与他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我们吗?写到这里,我又开始流泪了。
那一天,我又想起了一个和牙齿有关的小事:几年前,我小舅子的儿子新新,脱了乳牙以后,上面的门牙长的有些歪,本以为会在旁边长出别的'牙,谁知竟在门牙的边上长出了一个牙须,那一年我去,逗他,扮龙王不用道具了。他那时还小,挺不在意,可家人十分着急,托人在县城里的大医院打听,定在秋收后进城,割了那“龙须”。一天晌午,我们正在屋里吃饭,说着这件事。忽然,听到外面砰的一声响,接着便是新新的哭声,他妈妈急忙跑出去,骂他净惹事。原来是他趁着大人吃饭,在四轮车的厢斗子里玩,一下子踏翻了摞在里面的木板,门牙一下子磕在了车斗子上,嘴上红糊糊的一片。家人吓坏了,都担心刚长出的门牙,过早地下岗。待漱过口之后,一看,竟把那根“龙须”磕掉了,而新长出的门牙却安然无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省了医药费不说,还去了家里人的一块心病。
那天,在妹妹家,我接着母亲的话茬,讲了这个趣事。听完我的讲述,屋子里的人都笑了:母亲笑了,那是成熟的笑,欣慰的笑,因为她的那颗牙齿已经开花、结果;赛汉笑了,那是成长的笑,无畏的笑,因为他那里生长着延续的果芽;我和妻子、妹妹也笑了,屋里灿烂的,仿佛就是一个世界。
【风雨中的一把伞】
那一年的高考,在七月下旬,正是北方的雨季。狂风夹着大雨,吹打着考场的窗子,搅得我心乱如麻,脑子里好像汪着一团糨糊,本来很拿手的语文竟也进入不了状态。
汗流浃背地走出考场,听着别人的说笑,我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低头瞅着汪在泥水中的落叶。
我不敢踩它们,因为我知道它们的心很疼。
三天的考试结束了,我的情绪也和这老天的脸一样,低沉得让人郁闷。我为我的轻狂而自责。离校的那天早晨,阴沉的天空,不时洒下几滴轻泪。下雨天留客,天留校不留。学校的大卡车一溜烟地把我们送到火车站,然后又一溜烟地钻进雨雾里,揪得我们的心紧巴巴的。
一路上,风裹着雨下个不停。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仿佛走了二百年,以至于到了家乡的小站,我们都怀疑坐过了站。尽管那时我已经二十一岁,但身子瘦弱,面对着这六七十斤的行李,就好像堆着一座小山。一路上,我老是担心父亲会不来,因为那时我们全村都没有电话。下了火车,我们几个人费力地把行李往站房里拽。忽然,一个裹着雨衣的身影走了过来,我的一颗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父亲还是准时来了。
一会,父亲就把行李用塑料裹了起来,拎了拎,说:还真不轻,咱们走吧。我一声不吭,情绪低落得很,帮着父亲把行李背上肩,父亲挺挺身,嘴轻轻地咧了咧,我感觉到了父亲肩头的分量。我用网兜拎着洗脸盆,父亲说:给我拎吧!我竟然想都没想就给了父亲,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我那时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我跟着父亲钻进雨帘里。父亲背着行李,拎着洗脸盆,走在前面,我裹着塑料布走在后面。火车站离我家有七八里地,那时,生产队刚解散不几年,很多人家没有车马,我们家母亲和三个孩子是农业户,地不多,年年都要雇别人家的车马。父亲在村小学教书,挣那一脚踢不倒的几个钱,又供我念高中,日子紧巴,揪块菜叶盖不过腚,父亲眼巴巴地看着供销社上班的土根洋气地骑着“永久”自行车,就是买不起,只好上哪都拿步量。
雨越下越大了,风也没有停的意思,还没过车站南边的村子,我的鞋里就灌满了水。过了村,要经过老远一片庄稼地,而且是毛毛道。父亲在地头站了站,一疵一滑地拐进高粱地。我皱了一下眉头,极不情愿地滑进去,我埋怨父亲为什么不走大道,不就比小道绕三四里吗?但我心里虚,觉得对不起父亲,便蔫头耷脑地跟着,根本没去考虑他肩头的分量。
父亲背着行李,拎着脸盆,一走一滑,碰得两边的高粱叶子沙啦啦响,脚下一踩,一个泥窝。我们这是黑粘土,有劲,长庄稼,可一下雨,就粘得要命,我的鞋走不远,就被粘掉了两三次。摘掉了眼镜的眼睛在雨中模糊不清,真有了疲于奔命的感觉。
终于走出了那一大片庄稼地,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很多。我停了停酸酸的两腿,对父亲说咱们歇歇吧!父亲站住了,什么也没说。我凑到近前,我看见父亲的雨帽里水汪汪的,我知道那不仅是雨水,更多的是汗水。
雨天爬大壕是个难事。缓缓劲的父亲把行李往上掂了掂,依然劲头十足地说:走。我依旧一声不吭。我那时只是觉得只有沉默才是我理亏的最好表达,而根本没去考虑父亲的感受。父亲那时已年过五十,体力一直到得病的前一年,始终比我好。他虽说是个老师,但平时话语不多,但我知道他善于察颜观色,他实际上已经看出了我的底漏,只是没说而已。
父亲已开始用劲往上爬。这大壕其实是村外的拦水坝,那时雨水大,怕塔山的水下来冲了村子,高有四五米,平时抄近道已踩出了小斜坡,雨天上,不是件易事。父亲前腿弓,后腿登,走几步就要滑回来,他的腰弓得像个虾米,两手挠着,两腿拼命登,我感觉到他的脚趾一定是勾着在用力。我的一颗冰凉的心,一下子有了血的涌动,我颤微微地问:阿爸,你行不行,我来吧?父亲想都没想,扔给我一句:小子,你还嫩啊!帮帮我就行了。我的泪就要下来了,紧撵几步,揪着斜坡边的草,赶上了父亲,两手用劲推他的*。我们终于爬上了大壕。父亲用手擦着雨水和汗水,弄得脸上泥叽叽的,我冲他笑了笑,他也冲着我咧了咧嘴,说:上阵父子兵,这话一点没错,小子,有点劲儿了。可最难的还在前边呢!
父亲说的最难是我们村外的河套,如今那上面已经修了大桥,还通了柏油路。可那时却是我们的拦路虎。走了半里路,就下了大壕,来到河边。雨丝毫没有歇下来的意思。塔山水早已经下来,浑浊的河水涌着白沫,滚滚向前。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瞅了瞅,说:怎么,怕了?我不敢作声,生怕父亲说我是个孬种。父亲定了定神,命令似地吼:是小子,就走。说完就义无反顾地向着那翻滚的河水走去。我把裤脚子挽了挽,小心奕奕地趟进河水里。尽管是七月,河水还是冲得我激灵一下,我抬头看看父亲,他早已到了河*,下身已经全都没入了水中。当我狼狈不堪地追上父亲,他正在艰难地爬岸。可雨大坡滑,父亲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父亲扭过身子,把行李靠在岸上,说:你先上,把行李拽上去。我那时真的很笨,手挠脚登都无寄于事。父亲叹了口气,依旧什么都没有说,一把把我拽过来,用力一推,和着我使出的吃奶劲,一下子爬上了河岸。而鞋不知什么时候已离我而去了。我冲着站在河水里的父亲喊:我的鞋没了!父亲瞅都没瞅,说:“有脚在,就不愁没鞋。往上拽行李”。我弓下身子,用力往上薅,却不见起色。
父亲大吼一声:使劲!我又拼命一拽,“咕叽”一声,行李把我推了个后坐。我抹一把脸上的水,已经没了起来的力气。这时,父亲也爬上了岸,我一看,他也少了一只鞋子。父亲站了站,看看我,说:走,你妈还惦记咱呢!我努力睁开眼,一看父亲的脚窝,红红的一汪。我的泪又下来了,我一下子跪了起来,泣不成声地对父亲说:我对不起您,我没考好!父亲弯下腰,摸着我的脸,尽管天气很凉,但父亲也感到了我的脸热:“什么都别说,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不算什么,阿爸什么苦没经受过,挺直喽,别趴下,大不了,从头再来”。我一下子来了勇气,从泥泞中爬了起来,对父亲说:我来背!父亲说,你能行?我说,你行我也能行。父亲把行李套在我的肩膀上,扶起来,我两腿打晃。父亲问:你行不行?我默不作声,咬紧牙关,努力地迈出了一步。此时,我才感觉到刚才父亲的艰辛。是父亲这把伞,在风雨中呵护了我,并使我在风雨中坚强地站了起来。这是我一生的财富。
那一年,我上了师专。一转眼,已经十六七年过去了。如今,我已成了中学高级教师,业务骨干。而那风雨中的一幕却一直挥之不去。父亲已离开我们三年了。我成了家中的那把伞,伞下遮着我的母亲和妻女。我感觉到我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