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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10-02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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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4-10-03 14:38
等了一整天
[美国]海明威
我们还睡在床上的时候,他走进屋来关上窗户,我就看出他像是病了。他浑身哆嗦,脸色煞白,走起路来慢吞吞,似乎动一动都痛。
「怎麼啦,沙茨?」
「我头痛。」
「你最好回到床上去。」
「不,没事儿。」
「你回床上去。等我穿好衣服就来看你。」
可是等我下楼来,他已经穿好衣服,坐在火炉边,一看就是个病得不轻,可怜巴巴的九岁男孩。我把手搁在他脑门上,就知道他在发烧。
「你上楼去睡觉吧,」我说。「你病了。」
「我没事儿,」他说。
医生来了,他给孩子量了量体温。
「几度?」我问他。
「一百零二度。」
在楼下,医生留下三种药,是三种不同颜色的药丸,还吩咐了服用方法。一种是退热的,另一种是泻药,第三种是控制酸的。他解释说,流感的病菌只能存在於酸性状态中。他似乎对流感无所不知,还说只要体温不高过一百零四度就不用担心。这是轻度流感,假如不并发肺炎就没有危险。
回屋後我把孩子的体温记下来,还记下吃各种药丸的时间。
「你要我念书给你听吗?」
「好吧,你要念就念吧,」孩子说。他脸色煞白,眼睛下面有黑圈。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似乎超然物外。
我大声念著霍华德•派尔 的《海盗集》;但我看得出他不在听我念书。
「你感觉怎麼样,沙茨?」我问他。
「到目前为止,还是老样子,」他说。
我坐在他床脚边看书,等著到时候给他吃另一种药。本来他睡觉是轻而易举的,但我抬眼一看,只见他正望著床脚,神情十分古怪。
「你干吗不想法睡一会儿?要吃药我会叫醒你的。」
「我情愿醒著。」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要是你心烦就不用在这儿陪我,爸爸。」
「我没心烦。」
「不,我是说如果叫你心烦的话,就不用在这儿陪。」
我以为他也许有点头晕,到了十一点我给他吃了医生开的药丸後就到外面去了一会儿。
那天天气晴朗寒冷,地面上盖著一层雨夹雪都结成冰了,因此看上去所有光秃秃的树木,灌木,修剪过的灌木,全部草地和空地上面都涂上层冰。我带了一条爱尔兰长毛小猎狗顺那条路,沿著一条结冰的小溪散散步,但在光滑的路面上站也好,走也好,都不容易,那条红毛狗跳一下滑倒了,我也重重摔了两交,有一次我的枪都掉下来,在冰上滑掉了。
一群鹌鹑躲在悬垂著灌木的高高土堤下,被我们惊起了,它们从土堤顶上飞开时我打死了两只。有些鹌鹑栖息在树上,但大多数都分散在一丛丛灌木林间,必须在长著灌木丛那结冰的土墩上蹦躂几下,它们才会惊起呢。你还在覆盖著冰的、富有弹性的灌木丛中东倒西歪,想保持身体重心时,它们就飞出来了,这时要打可真不容易,我打中了两只,五只没打中,动身回来时,发现靠近屋子的地方也有一群鹌鹑,心裏很高兴,开心的是第二天还可以找到好多呢。
到家後,家裏人说孩子不让任何人上他屋裏去。
「你们不能进来,」他说,「你们千万不能拿走我的东西。」
我上楼去看他,发现他还是我离开他时那个姿势,脸色煞白,不过由於发烧脸蛋绯红,象先前那样怔怔望著床脚。
我给他量体温。
「几度?」
「好像是一百度,」我说。其实是一百零二度四分。
「是一百零二度,」他说。
「谁说的?」
「医生说的。」
「你的体温还好,」我说,「没什麼好担心的。」
「我不担心,」他说,「不过我没法不想。」
「别想了,」我说,「别急。」
「我不急,」他说著一直朝前看。显然他心裏藏著什麼事情。
「把这药和水一起吞下去。」
「你看吃了有什麼用吗?」
「当然有啦。」
我坐下,打开那本《海盗集》,开始念了,但我看得出他没在听,所以我就不念了。
「你看我几时会死?」他问。
「什麼?」
「我还能活多久才死?」
「你不会死的。你怎麼啦?」
「哦,是的,我要死了。我听见他说一百零二度的。」
「发烧到一百零二度可死不了。你这麼说可真傻。」
「我知道会死的。在法国学校时同学告诉过我,到了四十四度你就活不成了。可我已经一百零二度了。」
原来从早上九点钟起,他就一直在等死,都等了一整天了。
「可怜的沙茨,」我说,「可怜的沙茨宝贝儿,这好比英裏和公裏。你不会死的。那是两种体温表啊。那种表上三十七度算正常。这种表要九十八度才算正常。」
「这话当真?」
「绝对错不了,」我说,「好比英裏和公裏。你知道我们开车时车速七十英裏合多少公裏吗?」
「哦,」他说。
可他盯住床脚的眼光慢慢轻松了,他内心的紧张也终於轻松了,第二天一点也不紧张了,为了一点小事,动不动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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