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4-22 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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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09-16 20:04
爱伦·坡大概是美国文学史上最倒霉的作家之一了,1849年刚刚过身,就受到了自称是他指定遗嘱执行人鲁弗斯·格里斯伍德的狂轰滥炸,直到八年后随着格里斯伍德本人的死亡才告一段落。事实上,在坡和格里斯伍德相识的八年里,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就没好过。而自诩为美国诗歌界权威的格里斯伍德在坡死后不仅上蹿下跳地担当起他的遗作编纂任务,还出示了若干封书信,以召明坡对自己的信任以及向自己借钱等种种劣迹。离奇的是,信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只剩下副本。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格里斯伍德对爱伦·坡的一面之词占据着文坛对他的盖棺论定,直到若干年后,严谨的爱伦·坡研究者们才想起来要考证格里斯伍德的清白,从遣词用句到史实鉴定,找出格里斯伍德手中坡信件的种种伪造之处,把他当年写给爱伦坡的那一句“后世人若提起他来,必会说这是一个辜负了大家信任的不诚小人”,连本带利送还给了他。然而无可否认,坡这一生毕竟是一个酗酒发癫,错乱与天才并居的人生。两次婚礼,都因为前夜的宿醉而搞砸了,年仅四十岁便潦倒地死在巴尔的摩的街头,他有许多喝酒的理由,“担心身染沉疴的妻子弗吉尼亚不久人世”,“为《铁笔》杂志的生存而烦忧”,或者仅仅就是,“酗酒是为了忘记身为一个酒鬼的耻辱”。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曾经拥有一个八岁就享誉美国戏剧界的童星母亲,并且在母亲过世父亲离家出走之后,三岁不到的爱伦·坡也还没有来得及尝到孤儿院和收容所的恐怖滋味,就被富裕的约翰·爱伦夫妇收养了。爱伦夫妇没有办过正式的收养手续,只是把他原本的名字拆开来,加上爱伦家的姓,变成埃德加·爱伦·坡。在爱伦家,他过的是一位真正的小少爷的生活,吃穿讲究,行为教养有礼,出入高级场合,上的是贵族学校。遗传了母亲优秀基因的坡在爱伦家是个人见人爱的洋娃娃,深色卷头发,机灵的大眼睛,对音律的敏感让他从小便能背诵许多优美的诗歌,常常被骄傲的养父母带出来,站在餐桌台子上,举着小酒杯给大家念祝词。甚至有一次,坡犯了错误,被老师以一种满含污辱的体罚方式,在脖子上挂了一串蔬菜赶回家来,约翰·爱伦的第一反应也是跑去谴责老师,并扬言要让儿子从学校退学。谁也不会了解一个幼年失怙的孤儿的真正心路,随着养父母在英国生活几年之后,重又回到美国的爱伦·坡爱上了同学的母亲,其实从坡对初恋情人弗吉尼亚的“圆圆脸肥嘟嘟孩子气的面庞”的迷恋中,也不难找到他的母亲伊丽莎白·阿诺德八岁崭露头角时,媒体对她庶几类似的赞美的影子──当然弗吉尼亚本身就是伊丽莎白·阿诺德的外甥女,长相上相似也不足为奇。或者敏感的坡始终没能从商人养父母过于物化的爱里找到过安全感,或许他这一生都有一个巨大的母爱缺口也未可知。去英国又回来,去西点军校,废除了坡的第一桩婚约,这里面有多少的不能沟通谁也不曾知道,只听说随着爱伦夫人的去世,坡与养父的关系最后也彻底决裂了,在约翰的最后遗嘱中,坡也被除名了。他的文学之路也并不是一直都顺利,像所有的鬼马作家一样,坡写的故事总是先在周围朋友中赢得收视率。不断的投稿中,一时因获奖声名大噪,一时又因酗酒丢掉了工作。私生活更是如此,动不动向这个人那个人求婚,可因为酗酒,也没多少人肯真的嫁给他,就这样在美国东海岸过着颠沛流离的动荡生活。在当时的美国文坛,他可能更像一则常常可以用来点缀花边的小新闻,而并不是我们现时所默认的伟大的侦探小说鼻祖,优秀诗人。所幸“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这句话在文学家这里倒并不适用,文字是会留下铁证的东西,功过是非总有一天会分晓,也因此爱伦·坡自己也说过,“文学是唯一适合一名男子汉的职业”。他或许不曾想到,但一定有过这样的自信,有一天所谓“不入流”的侦探小说《失窃的信》,也会进入法国精神分析学家拉康的视野,占据一席严肃之地。作为侦探小说鼻祖,他以无可争议的《毛格街血案》,《失窃的信》和《黑猫》等,确立了自己的地位──他是福尔摩斯的爷爷,阿加莎的前辈,斯蒂芬·金的导师;作为科幻小说的好手,他忽悠了全世界的《气球*》成为启发科幻小说之父凡尔纳写作《气球上的五星期》的灵感之源。此外,流连在东海岸的生活也为他创作哥特小说带来丰富的体验,《厄歇府的倒塌》至今仍作为坡的代表作被屡屡提起。可是别忘了,这位醉酒的鬼马故事家还是一个诗人,一个幼年就读经诵典的天才诗人。他这一生写过很多流芳后世的诗,《帖木儿》《致海伦》,《罗马竞技场》,还有《乌鸦》。可最最动人的《安娜贝尔·李》却是在爱伦·坡死后才发表出来的(奇怪,腹黑的格里斯伍德怎么没有烧毁它?),诗歌仍然充满了坡笔下一贯的那种死亡的气息,却在极致优美的韵律里散发出迷人的色彩,开头第一句便是温温柔柔的“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在海边的一个王国里”,……“那时她是个孩子,我也是个孩子,在这海边的王国里”,“we loved with a love which was more than love,”这优美的句子几乎叫人很难再去想象一百六十二年前那个十月的早晨,倒在巴尔的摩街头的爱伦·坡,竟是怎样的一种孤寂和狼狈。坡一生留下了太多的谜团和争议,对于拥有酒仙诗人,饮酒时不时被附加上浪漫主义色彩的我们这个民族来说,或许很难理解,在一个饮酒合法化都走了漫长道路的国家里,酗酒这个致命的伤口给他带来的是怎样的羞辱和非议。就连死后,周围朋友对他的评价也截然两种:一个是宵小酒徒浪荡疯子,另一个是为人正直,有情有义。而关于这首没有致词的《安娜贝尔·李》,评论家一般认为是写给他的初恋,十四岁就被他娶回家(或者不能说娶回家,彼时他已经寄居在姨妈家好几年了)的表妹弗吉尼亚。却总有读者愿意相信,它不是写给任何一个人:在坡颠沛流离的一生里,何曾有过这样一个人,给过他灵魂的救赎和安慰,让他有勇气面对这令人失望的世界?或许有一天,事情不过是这样,在被格里斯伍德篡改得面目全非的遗物里,我们会发现一樽空酒瓶,上面印着一个潦草的酒家名字──安娜贝尔·李。就像电影里的那朵玫瑰花蕾,永不曾盛开,也不会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