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烟罗》这篇文章?作者陈涓生。请贴出来~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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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05-17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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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0-27 11:26
烟罗
编辑:陈涓生
我叫烟罗。这是我来秦家的第七年。
很小的时候我就跟着爷爷四处奔走迁徙,那时爷爷总叫我丫头。他赶着一辆破旧的车还有一匹枣红色老马,由北至南。景色渐渐从荒蛮变做灵秀的绿水青山,我喜欢爷爷把马鞭甩在车辕上发出的劈啪脆响。尽管居无定所的生活是艰涩的,有时甚至得饿着肚子上路,但是没有任何怨尤。
一直记得与爷爷生活在漠北的日子,那里有绵延不断的千里丘壑,风沙凛冽。而到了晚上,柔和宁静的月光轻轻披洒下来,映在屋旁的泉眼里,颜色是黯黯的蓝。驻扎在远处的商贾燃了篝火,靠在骆驼背上放歌,豪放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和着胡琴如泣如诉的呜咽传到老远。爷爷告诉我说他们是在思念家乡的亲人。每到这时候我都会沉默不语。我从来不问爷爷为什么我没有父母,我只知道爷爷是我身边惟一的亲人。我们在这茫茫大漠间相依为命地活着。
直到有一天,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女人来到泉眼边讨水喝。她有大漠女人脸上鲜有的放肆无谓的神情和灼灼明亮的眼睛,头发很长,乱糟糟地绾在脑后,被风吹得一下下舞动。
那时我正蹲在泉眼边玩沙子。乐此不疲地抓起一把浮沙抛向天空让风吹散或者静静看着它们从指间滑落,像这大漠里的日升月落般恒久不变地交替着。
然后女人说要给我看手相。我闭着眼睛,把右手伸了过去。掌心感觉到柔软的触摸。我看不见她的脸,只听见耳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良久。直到我确定她已经离开,方睁开眼。爷爷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我身边,抽着一杆呛鼻的烟叶。花白的胡子的风里瑟瑟抖动。一群飞鸟振着翅膀掠过,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如血残阳里。
大漠的落日,直如商贾们骆驼背上一匹匹潋滟的绸缎般寂寞而华丽。
我们就这么看着,一言不发。
夜色渐浓的时候爷爷把我抱回土屋。
……
爷爷,世上有和这里不一样的地方么?
有。
去到不一样的地方必须得走很远很远的路?
是,必须。
那儿很美,对么。
或许。
所以飞鸟才会千里迢迢地不停迁徙。
但那会非常辛苦。你付出的永远多不过所拥有的。
可是爷爷,永远是多远呢。
丫头,你真不后悔?
不。
六岁那年,爷爷带着我离开大漠。就像那些消逝在天际的鸟儿一样,再也没回去过。
两年颠沛流离的日子里,我们经历了无数山川河流,繁华的都城和宁静的小镇。伴随着我整个童年的是马鞭的脆响,车轮的颠簸和爷爷的咳嗽声。我长大了,而爷爷和枣红马却越来越衰老。
我们不得不停在了洛阳。
爷爷临终的那天早晨,天气清朗。空气中弥漫着植物潮湿的香气。他抖索着已经全白的胡子,微笑。
丫头,爷爷已经老了。累了。再也走不动了。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你记着,不管任何路,决定走了就别回头。
第一颗泪水滑落的时候,爷爷的眼睛闭上了。这样也好。他已经很累很累,需要休息。
八岁那一年,我失去了惟一的亲人,只身飘零在洛阳。似是春光盈盈的三月,花开得竭尽全力,连游弋在发隙间的风都是绿色的。街市上很多商贩,大声吆喝着兜售他们的货品。兜转个不停的风车,皮影,浓墨重彩的面具,布匹,珠钗还有被打磨得无比光滑的铜镜。
走在其间,静静观望着眼前的喧嚣繁艳,有点无措。我很饿也很累,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倔强地继续走着。明盛的阳光像疯长的植物般茂盛,劈头盖脸地蔓延开来。打在班驳的城墙上,光影恍惚。
靠在城郭南墙的小片阴影里休息,我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风起了。已黄昏。市集散去,余下满地残碎打着卷儿飘来飘去。
海青色的天际渐渐被夕霞晕染。诡异的暗紫,魅惑的胭脂红。揉杂在一起,说不出的暧昧。
我想起漠北天边肆意蔓延的云朵。它们彼此无声地翻滚,厮缠,静静*。无限荒凉。常常看得人满眼都是灼热的泪。
就在我这么望着天空出神的时候,他向我走过来。恍惚中只记得一袭藕色袍子和淡淡清锐的声音。一切都像是注定好的那样,没有任何选择。我跟着他走。
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场阴错阳差的宿孽,也许依然只能如此。
2.熙宁年间·洛阳城东秦宅。
夜幕四合,单月下弦。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江南人家的庭院。青石板铺就的回廊小径,曲曲折折百转千回。月华透过枝桠映在黑红雕花阑干上,闪烁清冷光泽。
青瑟的萧竹。
暗火的夭桃。
还有园中一池碧水,浮着隐隐飘萍。风过处落花如雨簌簌而下,照去,水流影在。伸手撩拨,搅碎了花影人面,丝缎般冷冷地从指间滑落,就像小时侯常把玩的那些沙砾一样。指间沙,拢不住的流水年华。
待池水凝定,蓦地现出另一张容颜。
回头。
一双狭长眉眼,婉转沉静。嘴角轻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依然穿着那袭藕色长衫。
你是谁?
他不答。头微斜:小丫头,你又是谁?
……
次日清晨,我由一个丫鬟引着,见了秦老夫人。
昏暗的屋堂正中,坐了一个瘦小的妇人。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干枯松弛的手上拈了串念珠。
淡淡晨曦透过窗棂洒进,反衬得人影更为模糊不清。我听见自己轻促的呼吸和尘埃一起颤抖的声音。
几番踌躇,终是走了过去。
她忽地抬手托起我的下巴,我不得不仰着头。她冰凉的手指和眼睑下泛青的晕圈令我不安。
她终于放开了我。
“留下吧。从今天起,你就叫烟罗。秦烟罗。”
后院青荻年年荣枯,如露水般消散无常。时间就这么蜿蜿蜒蜒地流过,我渐渐习惯江南连绵的梅雨和潮湿得连偶然一现的阳光都变恍惚的空气。
干活休息的间隙,我喜欢独自跑到池水边发呆,或是望着天空出神。那些大群大群的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会让我笑得无比明媚,是少有的愉悦瞬间。
隆冬,院里的桃花零落得只剩束束枯枝。夹杂着冰粒的雨水敲打在青灰瓦檐上,萧瑟清冷浸入骨髓,总是让我非常难受。
而每当池子里的水冻得难泛涟漪,便是他该回来的时候。
那个从城墙下把我领走带入这深深宅院的男子。
他说他出生在洛阳春天的清晨。一个大户人家庶出的长子。
秦夫人只是他的庶母。他的母亲早在二十八年前难产而死,并且因为婢女的卑微身份成为这宅子里一个被绝口不提的禁忌。由是和父亲多年怨怼,年少气胜愤然离家。
此去经年。几多跌宕痛楚,只浅浅一笑带过。
而遇到我那天,是他第一次回来。离开洛阳已整整十年。
他总是问我那天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就决定跟着他走。我笑,抬头望他,不说话。
那年我十岁。
每日里只做些端茶送水扫榻焚香的轻巧活计,偷得闲来,便由他教我吟诗写字。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幽闺儿女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
但见松柏摧为薪,又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阳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
轻声复咏间,相视巧笑嫣然。是最初的快乐,心境安和几无它求。
他仍照例在每年开春之时离开。
我念着那些曾觉含义懵懂的句子,满园阑珊春意渐渐花犯心事飘摇。
年年岁岁。
松柏已为薪,桑田渐成海。
我长大了,却不知他有否发觉。
3.
在秦家的第七年,我十五岁。是如此隐晦而动荡激烈的年纪。许多事情绾绕成结,环环相扣地铺陈在面前,细想又无头绪。丫鬟们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异样,我知道自己是美丽的。但她们的目光中婉转而小心翼翼的悲悯让我不安。何以?
很深的夜里我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有预感却没答案。但我不去问任何人,装做什么也没发觉。知道冥冥中很多事情该来则来无处可逃,我只需要等待来临。
窗外夜色清明,新雨后潮湿的风吹得帐幔轻柔拂动。
起身点上灯烛,发出细微的劈啪声。火光从铜镜中散开,泛出模糊的温暖光泽。里面有一张妩媚清冷的脸。郁郁青青的长发披落肩背,我抚摩它们。良久,两行泪水滚落。寸寸青丝愁华年。
后院忽传来幽然萧声,我想也没想便循声跑去。
披散着发,泪痕凌乱的干涸在脸上,手里还提着绣鞋。
赤裸的足踏在露水上,初春寒意尤浓。
停在摇晃不停的竹枝后看着他*的侧影,淡淡落寞的样子。我就这么站着,直到他发现。我们都没有说话。他眼中的微微惊诧渐换成了平静,似是洞察一切地浅笑。我倔强地不发一言,手心却渗出冰凉的汗。
转身,落荒而逃。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剧烈地奔跑中听到风声裹缠着心脏跳动的声音,那么用力,钝重抽搐地疼痛着。
他明白了么?
昔年城下初遇,始知在劫难逃。
4.
我发现每一张暧昧莫测的面孔下似乎都隐藏着一个秘密,就像这低回辗转的江南宅院,掩掩遮遮晦不示人。
那年秋意渐浓的时候我被狠狠推到了这个被遮掩得最深的禁忌面前。
秦夫人用她苍白冰冷的手牵着我走到后宅一个似被废弃的偏院。门外守着一个老奴,闲人不得入内。
隔着门隐约传来咿呀之声,不成调子。
落了锁,空阔的院子里有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树,向天空横举着枝桠。地面铺满了厚厚黄脆的枯叶,风过处刷刷响着,萧瑟荒凉。
台阶上坐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少年。穿着厚暖,束发齐整。低头摆弄几根树枝,嘴里含混不清地发出些无意义的呓语--是个痴儿。
秦夫人叹了口气,轻语幽幽:
你不要怕。这是我的儿子,嫡亲的儿子。十八年来一直住在这院子里,他是我支撑着这份儿家业到如今的惟一缘由。
可是我已经老了。
所以从明年起,他将会是你的丈夫。你必须照顾他的下半辈子。不要恨我。
冤孽……
她走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寒意从肺腑浸入四肢百骸,紧紧抱住自己,可是依然觉得冷。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混沌中我看见自己赤足站在及膝的河水里,不停不停地走。大朵的云层被风吹得汹涌翻覆。水中暗绿苍蓝的植物成片疯长,茂盛的枝叶彼此纠缠着蔓延,没有尽头。我就这么一直走着,没有了来路也看不清去处。感觉疲惫至极,水声空洞地回荡在耳边。
突然有声音在说跟我走吧。我说好。可是我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说话的人,四周水雾氲氤。
惊起。原是梦魇一场。下半夜,嘈杂的大雨打在屋檐发出寂寥的声响。天地一片鸿蒙凄清。
支身坐起,发现自己额头滚烫。
桌上还盛着一盅已凉透的汤药。抬袖一扫,青花瓷碗碎了一地,和着褐色药汁越发混沌。
蒙头睡了三日。
第四天黄昏,我开始起身梳洗。铜镜中女子脸孔益发清削,眼神幽暗。
一如往常的生活。只是,更加沉默。
我总是长时间地坐在后院池水旁,期盼水面能尽快地凝上一层薄冰。
我期盼他能回来。
十六岁那年的冬晨,他终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而离我的婚期,只剩下三个月。
沉吟良久。
烟罗。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摇头。
自八岁那年孓身一人,便知前路必多舛恻。对那天的决定却始终未曾后悔。你说小丫头,跟我走吧。我说好。于是你把我带到这。都是命,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就像爷爷临终前说的那些话。你不用觉得愧疚。其实路已经走到一半,对错都没分别。
但我什么也没有说。
曾经夜夜夜夜地守望,我想要他能够带我离开。可是十六岁的年纪该有六十岁的等待么。
若他心存逃避,那么我纵有再多跌宕也是枉然。我不恨他。其实做出决定的那天我便已经绝望了。
5.三月初春,清寒料峭。
他再次地不告而别。一丝狼狈的神情,一个决绝的背影。
秦府上下已开始了静默地筹备。灰灰的檐下挂了红紫的灯笼,妖妖娆娆,似一场诡冶的葬礼。
黛青的眉,潋滟的唇。纤细的指尖沾了胭脂水粉,只一点,便有如血桃色晕染开来。一双桃花眼,明艳灼灼。
镜中,是那个心意已定的女子。
颔首,微颦。她不动声色地显出嘴角一抹浅浅笑意,随即隐去。
黄昏挣扎着烧透天边密云,幻化出一滩揉金淬红的凄魅。映在烟罗侧脸一隅,无端地添了一股邪异莫名。真是妖孽。
起身,拾了雕龙刻凤的烛台,缓缓移至东墙。先由大红喜字起,一蔓燃过绣满夭桃的帐子。烛蕊熔透,红泪滴落在手心。滚烫的暗火也不觉疼痛。
炽烈的火光被风势卷着一股股向外涌窜,刹时间如潮水般覆盖了整座宅子。秦宅上空是一片被烈焰灼伤的天幕。火烧云。
所有跌撞惊悚及尖锐叫嚣统统埋没其间。万劫不复。
翌日,曾经富甲一方的宅第仅余焦土一片。奢靡繁华,消散无常。黝黑的断壁颓垣孤零零立在阴霾的背景下,风过,发出脆嘣之声。
天明了。
烟罗面无表情地站在大门前,手中烛台峥然跌落,刺耳的尖锐。
她重又走了进去。恍如当年,一般地无所依凭,只由着一双手牵领,甫入了这深宅大院。八年流光暗换,具是梦一场。
一朝繁栾,掠影浮沙。真是道也不清,说也难明。
绣了凤羽的喜鞋踏在残碎的废墟上,一个趔趄,几乎摔倒。探头望去--竟是一支青褐的萧。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是欲带她离开么。
可是他死了。和所有的人一样,在这场红艳的浩劫中,在她的绝望中,灰飞湮灭。
一切终无可挽回。
所有人都在谈论着秦宅里一夜成空的繁华和那个惟一从这道大门里走出的女子。有人说当日溃败的黄昏,曾看见她着一身凝红嫁衣从大火中缓缓走出。一头青丝披散下来,仿佛涅磐的凤凰。后来呢,下落不明。但,过不了多久,她便会被渐渐淡忘。这花柳繁华的洛阳,日夜都有新的戏码上演。生生死死利禄功名红颜白发芳华刹那,终抵不过曲终人散。
繁栾花事只在瞬间。
6.
垂杨紫陌洛城东。
烟花三月,是处花飘柳荡风絮缠绵。暖风熏得人欲醉。一任千怀万绪沉溺其中,不明今昔何夕。
盘绕蜿蜒的山道上,着一袭血色罗裙的女子蹒跚而行。踏碎石,扯荆草,山顶悠远的暮鼓晨钟恍若召唤。
焚香袅袅,烟雾后隐现佛祖慈悲的脸。
闭目,合十。任半寸薄刃将满头青丝缕缕削落,她跪身堂前,不语不动,一张素颜静定如葬。
佛曰:众生有情而贪欢慕色,爱欲之河流转生死。爱乐受,爱有爱无常。于是,六道轮回,苦海无崖。
韶华飞度,沧海桑田。芸芸者自流放于万丈红尘间。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轻易把人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