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很多人活着,只为“身体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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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7-02 0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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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7-08 14:08
托尔斯泰出身贵族之家,他的家是占地5000多亩的“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庄园”。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类比一下,当时清代“圆明园”有多大呢——5200多亩,几乎差不多。所以,托尔斯泰从小在物质上是没有任何顾虑的。
但他的童年遭遇,却堪称凄惨:2岁不到母亲去世;9岁父亲去世;10岁祖母去世;14岁姑母去世——在他身边抚养他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人世,所以他一辈子都渴望爱人和被爱,也有强大的动力去思考死亡和生命的意义。
在和兄弟、妹妹分家后,他继承了伏尔加河边的大农场和数百名农奴,这让他可以在庄园怡然悠忽或静心写作,大文豪的作品很多是在这个庄园里完成的。
法国作家普鲁斯特曾经说:“巴尔扎克给人伟大的印象,托尔斯泰身上,一切自然而然地更加伟大,就像大象的排泄物比山羊的多得多一样。”
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前几年做的统计,托尔斯泰的小说是除了《圣经》之外,最受读者欢迎的世界经典名著。英国作家毛姆曾经把《战争与和平》列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长篇小说。但是,在托尔斯泰的所有小说作品中,最受世界读者和专业人士推崇的,可能要数《安娜·卡列尼娜》。
高尔斯华绥曾在为《安娜·卡列尼娜》作的序言中提出过这个问题--在小说开始时,托尔斯泰把她描写成为这样生气勃勃的、充满生趣的女人,所以简直不能相信,结尾时如果不是作者对她随意拨弄,她竟会去自杀。
实际上安娜是一个热情洋溢、精力充沛、生命力非常旺盛的人,是不会像她那样结束自己的生命的。小说结局的出乎意料是故意制造的:一个充满生命*、健康美丽的女性怎么会仅仅遭受了情人的冷落就选择卧轨自杀呢?从托尔斯泰的宗教观和生命观出发,这种设计却是唯一的选择。
首先,在安娜生活的那个世界中,她身边只有“兽性的人”,无论卡列宁还是渥伦斯基——他们都欲念深重,前者表现在对社会地位与名望的追求上,是个官僚机器;而后者则表现在对情欲的追求和满足上,是个浪荡青年。
即使安娜能够与卡列宁离婚,她也无法摆脱如杜丽那样的命运--曾经被爱过,婚后几年又被欺骗,然后只能在屈辱的处境里强颜欢笑。安娜生活在这个以“兽性”的人组成的男性群体中,她注定不会获得幸福,这是她作为女人必然要遭受的命运。
此外,安娜之死之必然还体现在她对爱的理解的偏狭上。在小说开始时,列文与安娜站在生活的同一地平线上,他们都处于一种受压抑的、渴望通过某种方式开始新生活的状态。
列文从对上帝的怀疑出发,从各个方面开始审视生活,包括人人都认为应该遵循的某些规则。最终,他从农民普拉东那里得到了一个答案--人应该“为上帝、为灵魂而活着”。至此,在寻找心中的神性并向神性靠近的过程中,列文获得了精神上的新生。
安娜从一场“*之爱”中获得了明晰的洞察力,看清了从前生活的缺欠和可憎,她以为,那就是爱情本身。但实际上,她几乎完全满足于“身体的幸福”,从未感受到内心神性的存在,也从未通过理性的方式去寻找过。所以,安娜最终只能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走向死亡,走向作家早已预设的一个结局。
同样是想要确知真正的生活是什么,列文由死入生,依靠理性的指导,苦苦地寻找,在努力贴近心中神性的过程中获得生命;安娜则由生入死,当她把幸福仅仅定位在个人的身体幸福时,她距离真正的生命和幸福就越来越远了。
但与此同时,托尔斯泰也指出,人既是“动物性”与“神性”的结合体,那么仅有神性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对追求超越于肉体的“纯精神”的人也并不满意,他不认为那些在尘世间完完全全为他人活着、从来想不到自己的动物性生命所需的人是真正的人,他们所享有的生命是真正的生命。
他在《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复活》中分别塑造了三个女性形象索妮娅、瓦伦加和薇拉。
这三个女性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她们都是品德高尚、真诚爱他人胜过爱自己、一心履行教会条约所规定的义务的善人。在她们身上,缺少人最基本的*与要求。她们只会按照条约规定的内容一味地牺牲自己的所有,却从来不知道作为一个人,她们也应该有自己的需要和世俗生活。
这其实是托尔斯泰所面临或提出的一个人性的困局:只有摆脱“兽性“的束缚,走向神性,才能走向永恒;但与此同时,如果单纯追求神性,人会因此而丧失在尘世生活的动力和意义。没有神性的生命是可耻的,而没有兽性的生命则是可悲的。
如何解决这种矛盾呢?他也并没有答案。
所以,在完成了《安娜·卡列尼娜》后,托尔斯泰写道, 我有以下一些问题得不到答案:我为什么活着?我以及一切人存在的目的是什么?我需要怎么生活?我如何才能拯救自己?我觉得我在毁灭——我活着而实际上却在死去。
孩子们在长大、财产在增加、书在印刷……可他对这一切已不感兴趣了。他的眼神呆滞、奇怪,几乎不开口说话。
关于他的青年时代,他写道:在打仗的时候我杀过人,为了置人于死地而挑起决斗。我*,挥霍,吞没农民的劳动果实,处罚他们,过着淫荡的生活,吹牛撒谎,欺骗偷盗,形形色色的通奸、酗酒、暴力、谋杀……没有一种罪行我没有干过。
连自己的写作目的也不予隐瞒:当时我出于虚荣、自私和骄傲开始写作,为了猎取名利,把写作当作改善自己的物质条件的手段、希望获得称赞,并因获得艺术家、诗人、导师这些称号而沾染了新的纰缪——近乎病态的骄傲和疯狂的自信。这种骄傲和自信又会变成怀疑、自馁,他问自己:“好吧,你的声誉比果戈里、普希金、莎士比亚、莫里哀,比世界上任何作家都高,那又怎么样?”
在这种卑俗的精神状态中,他深感苦恼,怀疑自己生存的正确性,便想探索生命的意义:“我为什么要活着?”、“我的全部生命会产生什么结果?”在他50岁时,他觉得任何哲学都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时,为摆脱对未来的结局的恐惧,他想到过自杀。
不过,反复的思考终究使他对生命有所领悟。他找到了问题的症结:由生活富裕造成的对生命意义的无知。
他在《忏悔录》中写道:“我们生活的富裕条件剥夺了我们理解生命的可能性。为了理解生命,我们应该理解的不是特殊的生命,不是我们这些生命的寄生虫,而是普通劳动人民的生命,是创造生命的人,是他们赋予生命的那种意义。”
在《复活》男主角聂赫留朵夫的身上,我们似乎又可以看到托尔斯泰的影子。贵族忏悔者聂赫留朵夫尽管是个大地主,却持有“正义不容许土地私有”的观点,曾把自己的一部分土地分给农民。
聂赫留朵夫年轻时也放荡过,玷污了姑妈的养女玛丝洛娃,随后将她抛弃。当知晓沦为妓女的玛丝洛娃蒙受不白之冤入狱后,聂赫留朵夫良心发现,在精神上得到“复活——他自我认罪、忏悔,也决心赎罪,努力为玛丝洛娃申冤,上诉失败后,又同她一起去西伯利亚。
晚年的托尔斯泰因社会不平等现象而深感痛苦,曾在日记中写道:“由于不平等,由于我们在贫困现象的环绕中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我越来越感到痛苦——几乎是肉体的痛苦,而我又无法减少这种不平等现象。这就是我生活中隐藏着的悲剧因素。”
他对自己的信念愈加执着,下决心要实现“平民化”,要放弃特权,放弃财产,放弃稿酬和版权,要离开“地主老爷的王国”,要“住在农舍里”。这一切,自然使他的妻子索菲亚和子女不可理解又不可宽谅,家庭矛盾因此日益尖锐,他在家里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
1910年10月27日清晨,他,一个82岁的老人,终于由其医生朋友陪同,悄然步出“明亮的林中空地”,离家出走。他自己都不知要到哪儿去,反正先出去,坐马车,乘火车,随车而行,觉得漂泊到哪儿都比在“地主老爷的王国”里好。途中罹患肺炎后,11月7日清晨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