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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个废物全文1319

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3-11-05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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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4-05-31 16:39

市长站在开着的窗子前面。他只穿了衬衫;衬衫的前襟上别着一根美丽的领带的夹针。他的胡子刮得特别光——是他亲自刮的。的确,他划开了一道小口,但是他已经用一小片报纸把它粘住了。“听着,小家伙!”他大声说。这小家伙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贫苦的洗衣妇的儿子。他正从房子面前走过;他恭恭敬敬地把他的帽子摘下来。帽子中央已经破了,因为这帽子是经常被卷起来塞在衣袋里的。孩子穿着一件简陋、但是干净的、补得很整齐的衣服,脚上拖着一双厚木鞋,站在那儿,卑微得象是站在皇帝面前一样。“你是一个好孩子,”市长先生说。“你是一个有礼貌的孩子。我想你的妈妈正在河边洗衣服吧?你藏在衣袋里的东西一定是送给她的吧?这对于你的母亲说来是很不好的。你弄到了多少?”“四两,”孩子用一种害怕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今天早晨她已经喝了四两。”市长继续说。“没有,”孩子回答说,“那是昨天。”“两个四两就整整是半斤。她真是一个废物!你们这个阶级的人说来也真糟糕!告诉你妈妈,她应该觉得羞耻。你自己也要当心,不要变成一个酒徒——不过你会的!可怜的孩子,你去吧!”孩子去了。他把帽子仍然拿在手中。风吹着他的金黄的头发,使得那些鬈发都竖了起来。他绕过一个街角,拐进了一条通向河边的小巷。他的母亲站在水里的一个洗衣凳旁边,用木杵打着一大堆沉重的粗被单。水在旁边滚滚地流过,因为磨房的闸门已经开了。这些被单被水冲着,几乎要把洗衣凳拉翻。洗衣妇不得不使尽力气按住凳子。“我几乎也被水卷走了,”她说。“你来得正好,因为我需要更多的力气。站在水里真冷,但是我已经站了六个钟头了。你给我带来什么东西没有?”孩子取出一瓶酒来。妈妈把酒瓶凑到嘴上,喝了一点。“啊,这真是救了我!”她说。“这真叫我感到温暖!它简直像一顿热饭,而且价钱并不贵!你也喝点吧,我的孩子!你看起来简直没有一点血色。你穿着这点单衣要冻死了。你要知道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噢,水是多冷啊!我希望我不要闹起病来。不,我不会生病的!再给我喝一口吧,你也可以喝一点,不过只能喝一点,因为你不能喝酒喝成习惯,我可怜的、亲爱的孩子!”于是她走出水来,爬到孩子站着的那座桥上。水从她的草编的围裙上,从她的衣服上,不停地往下淌。“我不怕吃苦,我要拼命工作。”她说。“孩子,只要我能凭我的诚实的劳动把你养大,我吃什么苦也愿意。”当她正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个年纪比她大一点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她看起来相当穷,有一只脚也跛了,还有一鬈假发垂在她的一只眼睛上——这只眼睛是瞎的。这鬈假发本来的作用是要盖住这只眼睛,不过它却反而使这个缺点更突出了。她是洗衣妇的朋友。邻居们都称她“假发跛子玛伦”。“咳,你这可怜的人!瞧你在水里累的简直不要命了!”她说。“你的确应该喝点什么东西,让自己暖和一下;不过坏心肠的人一看到你喝几滴酒,就大喊大叫起来了!”不到几分钟,市长刚才说的话就传到这个洗衣妇的耳里来了,因为玛伦把市长的话全都听到了,而且她觉得很生气,因为居然有人能把一个母亲所喝的几滴酒,那样象煞有介事地告诉她亲生的儿子。但是使她更生气的是因为市长要在当天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在这个宴会上,大家将要整瓶地喝酒——强烈的好酒。“有许多人将要喝得烂醉——但是这却不叫做喝酒。他们是有用的人;但是你却是废物!”玛伦气冲冲地说。“咳,我的孩子,他对你说过那样的话吗?”洗衣妇说。她说话的时候嘴唇在发抖。“你看,你的妈妈是个废物!嗯,也许他说得有道理,但他不能对我的孩子说呀,况且我在他的家里已经吃够苦头了。”“当市长的父母还是活着的时候,你在他家里当佣人,并且住在他家里。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从那时起,人们不知吃了多少年的盐,现在也应该感到渴了,”玛伦笑了一下。“市长今天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他本来要请客人改期来的,不过事情已经来不及,因为菜已经准备好了。这是门房告诉我的。刚才他接到一封信,说他的弟弟已经在哥本哈根死了。”“死了?”洗衣妇问。她脸色变得象死人一样惨白。“是的,死了,”玛伦说。“你感到特别伤心吗?是的,你在他家里当过佣人,你一定在许多年以前就认识他了。”“他死了吗?他是一个心地那么好的人!像他那样的人真是不多。”于是眼泪就顺着她的脸滴下来了。“老天爷!我周围一切东西在打转——这是因为我把酒全都喝掉了的缘故。我实在没有那么大的酒量。我病了!”于是她靠着木栅栏,以免自己倒下来。“老天爷,你真的病了!”玛伦说。“不要急,你马上就会清醒过来的。不对!你真的病了!我还是把你送回家去吧。”“不过我这堆衣服——”“交给我好了。扶着我吧。你的孩子可以留在这儿看守这些东西。我一会儿就回来把它们洗完;衣服并不多。”可怜的洗衣妇的双腿在发抖。“我在冷水里站得太久了,”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从清早起,我就没有吃过,也没有喝过什么东西。我全身在发高烧。啊,仁慈的老天爷!请帮助我走回家去吧!啊,我可怜的孩子!”她哭了起来。孩子也哭起来了。他单独坐在河边,看守着这一大堆湿衣服。那两个女人走得很慢。洗衣妇抱着一双困倦的腿,摇摇摆摆地穿过一条小巷,拐一个弯,来到市长房子所在的那条街上。她一走到他的公馆面前,就倒在人行道上。许多人围拢来,跛子玛伦跑进公馆里去找人来帮忙。市长和他的客人都走到窗子面前来。“原来是那个洗衣服的女人。”他说。“她喝酒喝得太多了,她醉了!她是一个废物。真可惜,她有那么一个可爱的儿子。我的确喜欢那孩子。母亲却是一个废物。”不一会儿。洗衣妇恢复了知觉。大家把她扶到她的简陋的屋子里去,将她放在床上。好心肠的玛伦为她热了一杯啤酒,里面加了一些黄油和糖;此刻她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药品了。然后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向河边去,把衣服洗完——洗得却够马虎,虽然她的用意是好的。严格地说,她只不过是把湿衣服拖上岸来,放进篮子里罢了。天黑的时候,她来到那间简陋的小房间,坐在洗衣妇的身边。她特别为病人向市长的厨子讨来一点烤洋山芋和一片肥火腿。她和孩子大吃了一通,不过病人只能欣赏这食物的香味。她说香味也是很滋补的。不一会儿,孩子上床睡了——就在他妈妈睡的那张床上。他横睡在她的脚头,盖着一床缝满了蓝色和红色补钉的旧毯子。洗衣妇感到现在精神稍微好了一点。温暖的啤酒使她有了一点力气;食物的香味也对她起了好的作用。“多谢你,你这个好心肠的人,”她对玛伦说。“等孩子睡着以后,我就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你。我想他已经睡着了。你看,他闭着眼睛躺在那儿,样子是多么温柔好看。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妈妈的痛苦——我希望老天爷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我那时替那位枢密顾问官——就是市长的父亲——做佣人。有一天,他的在大学里念书的小儿子回来了。我那时还是一个粗野的年轻女孩子;但是我可以在老天爷面前发誓,我是正派的。那个大学生是一个快乐、和蔼、善良、勇敢的人。他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是善良和诚实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看到过比他更好的人。他是这家的少爷,我不过是一个女佣人;但是我们发生了爱情——我们的爱情是真诚的,正当的。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母亲,因为在他的眼中她就象是世上的神仙。她既聪明,又温柔。他那时要到一个地方去旅行,但是在他出发以前,他把他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他一离开以后,我的女主人就把我喊去。她用一种坚定的、但是温和严肃的语气对我谈话——就好象智慧之神本身在讲话似的。她把他跟我的区别,无论在精神方面或物质方面,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我。“‘现在他被你的一副漂亮面孔迷住了。’她说,‘不过你的美不会永远是那样的。你没有受过他那样的教育。你在智力上永远赶不上他——事情的不幸就在这儿。”她继续说:“我尊重穷人。在上帝的面前。他们的位置比许多富人还高;不过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前进的时候必须当心,不要越过界限,否则我们的车子就会翻掉,我们自己也会跌到路上去。我知道,有一个很好的人想跟你结婚——一个手艺人——我指的是那个做手套的匠人爱力克。他的女人已经死了,没有孩子。他的境遇也很好。你考虑考虑吧。”她讲的每一个字都象刺进我心里的一把尖刀。不过我知道她的话是有道理的。这种认识使我的心更加沉重。我吻了她的手,流出苦痛的眼泪。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到床上的时候,我哭得更伤心。这是我最难过的一夜。只有上帝知道,我是怎样难过,怎样挣扎!“第二个礼拜天我到教堂里去,祈求上帝给我勇气并且指引我。当我走出教堂的时候,爱力克正向我走来——这好象是上帝的旨意似的。这时我心中的一切疑虑都消除了。我们在身分和财产方面都是相称的——他还可以算是一个境遇好的人。因此我就走向他,握着他的手,说:‘你对我的心还没有变吧?’没有,永远不会变,’”他回答说。“‘你愿跟一个尊重和敬佩你、但是不爱你的女人结婚吗——虽然她以后可能会对你发生爱情?’我问。”“‘是的,爱情以后会来的,’他说。这样,我们就同意了。我回到女主人的家里。她的儿子给我的那个戒指一直藏在我的怀里。我在白天不敢戴它;只有在晚间上床去睡的时候才敢戴。现在我不停地吻着戒指,一直吻到我的嘴唇几乎流出血来。后来我把它交还给我的女主人,同时告诉她说;我和手套匠人的结婚预告下星期就要宣布了。我的女主人用双臂抱着我,吻我。她没有说我是一个废物;不过那时我可能比现在要有用一些,因为我还没有碰上生活的灾难。过了几个星期我们就结婚了。头一年我们的生活还不坏:我们有一个伙计和一个学徒,还有你,玛伦— —你跟我们住在一起,帮我们的忙。”“啊,你是一个亲切善良的主人,”玛伦说。“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你和你的丈夫对我是多么好!”“是的,你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正是我们日子过得最好的时候。我们那时还没有孩子。那个大学生我也再没有见到过——啊,对了,我看到过他,但是他却没有看到过我!他回来参加他母亲的葬礼。我看到他站在坟边。他脸色惨白,样子很消沉,不过那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后来他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正住在国外,没有回来送葬,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我知道他一直没有结婚,后来成了一个律师。他已经把我忘记了。即使他再看到我,他大概也不会认识我的——我已经变得那么难看。这也可以算是一桩幸事!”于是她谈到她的那些苦难的日子,和他们所遭遇的不幸。“我们积蓄了五百块钱,”她说。“街上有一座房子要卖,估价是两百块钱。把它拆了再建一座新的,还是值得。所以我们就把它买下来了。石匠和木匠把费用计算了一下;新房子的建筑费要一千零二十块钱。爱力克很有信用,所以他在京城里借到了这笔钱。不过带回这笔钱的那个船长,在半路上翻了船;钱和他本人都没有了。”“这时候,现在正在睡着的我的这个亲爱的孩子出世了。长期的重病把我的丈夫困倒了。有九个月的光景,我得每天替他穿衣和脱衣。我们过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而且负了债。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卖了,接着我的丈夫也死了。我工作着,操劳着,为我的孩子奋斗,我为人擦楼梯,为人洗衣服,粗活细活都做,但是我的境遇还是无法改善——这就是上帝的旨意!他将在适当的时候把我唤走,而且他也不会不管我的孩子。”于是她便睡去了。第二天早晨,她感到精神好了许多,同时也觉得有了些力气;她以为自己还可以去继续工作。不过她一走进冷水,就感到一阵寒颤和头昏。她用手在空中乱抓,向前走了一步,便倒下去。她的头倒在岸上,但她的脚仍然搁在水里。她的一双本鞋 ——每只里都垫着一把草——顺着水流走了。这情形是玛伦送咖啡来的时候看到的。这时市长家的一个仆人跑到她简陋的屋子里来,叫她赶快到市长家里去,因为他有事情要对她讲。但是现在已经迟了!大家请来了一个兼施外科手术的理发师来为她放血。不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死了。“她喝酒喝死了!”市长说。那封关于他弟弟逝世的信里附着一张遗嘱的大要。遗嘱里有一项是:死者留下六百块钱给他母亲过去的佣人——即现在那位手套匠的寡妇。这笔钱应该根据市长本人的考虑,分期付给她或她的孩子。“我的弟弟和她曾经闹过一点无聊的纠纷,”市长说。“幸亏她死了。现在那个孩子可以得到全部的钱。我将把他送到一个正经人家里会寄养,好使他将来可以成为一个老诚的下力人。”请我们的上帝祝福这几句话吧。市长把这孩子喊来,答应照顾他,同时还说他的母亲死了是一桩好事,因为她是一个废物。人们把她抬到教堂的墓地上,埋在穷人的公墓里。玛伦在她的坟上栽了一棵玫瑰树;孩子站在她的旁边。“我亲爱的妈!”他哭了起来,他的眼泪不停地流着。“人们说她是一个废物,这是真的吗?”“不,她是一个非常有用的人!”那个老佣人说,同时很生气地朝天上望了望。 “我在许多年以前就知道她是一个好人;从昨天晚上起,我更知道她是一个好人。我告诉你,她是一个难得的人。天老爷知道我说的话是真的。让大家说‘她是一个废物’吧,大家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吧。”

热心网友 时间:2024-05-31 16:35

市长站在开着的窗子前面。他只穿了衬衫;衬衫的前襟上别着一根美丽的领带的夹针。他的胡子刮得特别光——是他亲自刮的。的确,他划开了一道小口,但是他已经用一小片报纸把它粘住了。“听着,小家伙!”他大声说。这小家伙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贫苦的洗衣妇的儿子。他正从房子面前走过;他恭恭敬敬地把他的帽子摘下来。帽子中央已经破了,因为这帽子是经常被卷起来塞在衣袋里的。孩子穿着一件简陋、但是干净的、补得很整齐的衣服,脚上拖着一双厚木鞋,站在那儿,卑微得象是站在皇帝面前一样。“你是一个好孩子,”市长先生说。“你是一个有礼貌的孩子。我想你的妈妈正在河边洗衣服吧?你藏在衣袋里的东西一定是送给她的吧?这对于你的母亲说来是很不好的。你弄到了多少?”“四两,”孩子用一种害怕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今天早晨她已经喝了四两。”市长继续说。“没有,”孩子回答说,“那是昨天。”“两个四两就整整是半斤。她真是一个废物!你们这个阶级的人说来也真糟糕!告诉你妈妈,她应该觉得羞耻。你自己也要当心,不要变成一个酒徒——不过你会的!可怜的孩子,你去吧!”孩子去了。他把帽子仍然拿在手中。风吹着他的金黄的头发,使得那些鬈发都竖了起来。他绕过一个街角,拐进了一条通向河边的小巷。他的母亲站在水里的一个洗衣凳旁边,用木杵打着一大堆沉重的粗被单。水在旁边滚滚地流过,因为磨房的闸门已经开了。这些被单被水冲着,几乎要把洗衣凳拉翻。洗衣妇不得不使尽力气按住凳子。“我几乎也被水卷走了,”她说。“你来得正好,因为我需要更多的力气。站在水里真冷,但是我已经站了六个钟头了。你给我带来什么东西没有?”孩子取出一瓶酒来。妈妈把酒瓶凑到嘴上,喝了一点。“啊,这真是救了我!”她说。“这真叫我感到温暖!它简直像一顿热饭,而且价钱并不贵!你也喝点吧,我的孩子!你看起来简直没有一点血色。你穿着这点单衣要冻死了。你要知道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噢,水是多冷啊!我希望我不要闹起病来。不,我不会生病的!再给我喝一口吧,你也可以喝一点,不过只能喝一点,因为你不能喝酒喝成习惯,我可怜的、亲爱的孩子!”于是她走出水来,爬到孩子站着的那座桥上。水从她的草编的围裙上,从她的衣服上,不停地往下淌。“我不怕吃苦,我要拼命工作。”她说。“孩子,只要我能凭我的诚实的劳动把你养大,我吃什么苦也愿意。”当她正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个年纪比她大一点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她看起来相当穷,有一只脚也跛了,还有一鬈假发垂在她的一只眼睛上——这只眼睛是瞎的。这鬈假发本来的作用是要盖住这只眼睛,不过它却反而使这个缺点更突出了。她是洗衣妇的朋友。邻居们都称她“假发跛子玛伦”。“咳,你这可怜的人!瞧你在水里累的简直不要命了!”她说。“你的确应该喝点什么东西,让自己暖和一下;不过坏心肠的人一看到你喝几滴酒,就大喊大叫起来了!”不到几分钟,市长刚才说的话就传到这个洗衣妇的耳里来了,因为玛伦把市长的话全都听到了,而且她觉得很生气,因为居然有人能把一个母亲所喝的几滴酒,那样象煞有介事地告诉她亲生的儿子。但是使她更生气的是因为市长要在当天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在这个宴会上,大家将要整瓶地喝酒——强烈的好酒。“有许多人将要喝得烂醉——但是这却不叫做喝酒。他们是有用的人;但是你却是废物!”玛伦气冲冲地说。“咳,我的孩子,他对你说过那样的话吗?”洗衣妇说。她说话的时候嘴唇在发抖。“你看,你的妈妈是个废物!嗯,也许他说得有道理,但他不能对我的孩子说呀,况且我在他的家里已经吃够苦头了。”“当市长的父母还是活着的时候,你在他家里当佣人,并且住在他家里。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从那时起,人们不知吃了多少年的盐,现在也应该感到渴了,”玛伦笑了一下。“市长今天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他本来要请客人改期来的,不过事情已经来不及,因为菜已经准备好了。这是门房告诉我的。刚才他接到一封信,说他的弟弟已经在哥本哈根死了。”“死了?”洗衣妇问。她脸色变得象死人一样惨白。“是的,死了,”玛伦说。“你感到特别伤心吗?是的,你在他家里当过佣人,你一定在许多年以前就认识他了。”“他死了吗?他是一个心地那么好的人!像他那样的人真是不多。”于是眼泪就顺着她的脸滴下来了。“老天爷!我周围一切东西在打转——这是因为我把酒全都喝掉了的缘故。我实在没有那么大的酒量。我病了!”于是她靠着木栅栏,以免自己倒下来。“老天爷,你真的病了!”玛伦说。“不要急,你马上就会清醒过来的。不对!你真的病了!我还是把你送回家去吧。”“不过我这堆衣服——”“交给我好了。扶着我吧。你的孩子可以留在这儿看守这些东西。我一会儿就回来把它们洗完;衣服并不多。”可怜的洗衣妇的双腿在发抖。“我在冷水里站得太久了,”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从清早起,我就没有吃过,也没有喝过什么东西。我全身在发高烧。啊,仁慈的老天爷!请帮助我走回家去吧!啊,我可怜的孩子!”她哭了起来。孩子也哭起来了。他单独坐在河边,看守着这一大堆湿衣服。那两个女人走得很慢。洗衣妇抱着一双困倦的腿,摇摇摆摆地穿过一条小巷,拐一个弯,来到市长房子所在的那条街上。她一走到他的公馆面前,就倒在人行道上。许多人围拢来,跛子玛伦跑进公馆里去找人来帮忙。市长和他的客人都走到窗子面前来。“原来是那个洗衣服的女人。”他说。“她喝酒喝得太多了,她醉了!她是一个废物。真可惜,她有那么一个可爱的儿子。我的确喜欢那孩子。母亲却是一个废物。”不一会儿。洗衣妇恢复了知觉。大家把她扶到她的简陋的屋子里去,将她放在床上。好心肠的玛伦为她热了一杯啤酒,里面加了一些黄油和糖;此刻她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药品了。然后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向河边去,把衣服洗完——洗得却够马虎,虽然她的用意是好的。严格地说,她只不过是把湿衣服拖上岸来,放进篮子里罢了。天黑的时候,她来到那间简陋的小房间,坐在洗衣妇的身边。她特别为病人向市长的厨子讨来一点烤洋山芋和一片肥火腿。她和孩子大吃了一通,不过病人只能欣赏这食物的香味。她说香味也是很滋补的。不一会儿,孩子上床睡了——就在他妈妈睡的那张床上。他横睡在她的脚头,盖着一床缝满了蓝色和红色补钉的旧毯子。洗衣妇感到现在精神稍微好了一点。温暖的啤酒使她有了一点力气;食物的香味也对她起了好的作用。“多谢你,你这个好心肠的人,”她对玛伦说。“等孩子睡着以后,我就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你。我想他已经睡着了。你看,他闭着眼睛躺在那儿,样子是多么温柔好看。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妈妈的痛苦——我希望老天爷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我那时替那位枢密顾问官——就是市长的父亲——做佣人。有一天,他的在大学里念书的小儿子回来了。我那时还是一个粗野的年轻女孩子;但是我可以在老天爷面前发誓,我是正派的。那个大学生是一个快乐、和蔼、善良、勇敢的人。他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是善良和诚实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看到过比他更好的人。他是这家的少爷,我不过是一个女佣人;但是我们发生了爱情——我们的爱情是真诚的,正当的。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母亲,因为在他的眼中她就象是世上的神仙。她既聪明,又温柔。他那时要到一个地方去旅行,但是在他出发以前,他把他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他一离开以后,我的女主人就把我喊去。她用一种坚定的、但是温和严肃的语气对我谈话——就好象智慧之神本身在讲话似的。她把他跟我的区别,无论在精神方面或物质方面,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我。“‘现在他被你的一副漂亮面孔迷住了。’她说,‘不过你的美不会永远是那样的。你没有受过他那样的教育。你在智力上永远赶不上他——事情的不幸就在这儿。”她继续说:“我尊重穷人。在上帝的面前。他们的位置比许多富人还高;不过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前进的时候必须当心,不要越过界限,否则我们的车子就会翻掉,我们自己也会跌到路上去。我知道,有一个很好的人想跟你结婚——一个手艺人——我指的是那个做手套的匠人爱力克。他的女人已经死了,没有孩子。他的境遇也很好。你考虑考虑吧。”她讲的每一个字都象刺进我心里的一把尖刀。不过我知道她的话是有道理的。这种认识使我的心更加沉重。我吻了她的手,流出苦痛的眼泪。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到床上的时候,我哭得更伤心。这是我最难过的一夜。只有上帝知道,我是怎样难过,怎样挣扎!“第二个礼拜天我到教堂里去,祈求上帝给我勇气并且指引我。当我走出教堂的时候,爱力克正向我走来——这好象是上帝的旨意似的。这时我心中的一切疑虑都消除了。我们在身分和财产方面都是相称的——他还可以算是一个境遇好的人。因此我就走向他,握着他的手,说:‘你对我的心还没有变吧?’没有,永远不会变,’”他回答说。“‘你愿跟一个尊重和敬佩你、但是不爱你的女人结婚吗——虽然她以后可能会对你发生爱情?’我问。”“‘是的,爱情以后会来的,’他说。这样,我们就同意了。我回到女主人的家里。她的儿子给我的那个戒指一直藏在我的怀里。我在白天不敢戴它;只有在晚间上床去睡的时候才敢戴。现在我不停地吻着戒指,一直吻到我的嘴唇几乎流出血来。后来我把它交还给我的女主人,同时告诉她说;我和手套匠人的结婚预告下星期就要宣布了。我的女主人用双臂抱着我,吻我。她没有说我是一个废物;不过那时我可能比现在要有用一些,因为我还没有碰上生活的灾难。过了几个星期我们就结婚了。头一年我们的生活还不坏:我们有一个伙计和一个学徒,还有你,玛伦— —你跟我们住在一起,帮我们的忙。”“啊,你是一个亲切善良的主人,”玛伦说。“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你和你的丈夫对我是多么好!”“是的,你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正是我们日子过得最好的时候。我们那时还没有孩子。那个大学生我也再没有见到过——啊,对了,我看到过他,但是他却没有看到过我!他回来参加他母亲的葬礼。我看到他站在坟边。他脸色惨白,样子很消沉,不过那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后来他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正住在国外,没有回来送葬,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我知道他一直没有结婚,后来成了一个律师。他已经把我忘记了。即使他再看到我,他大概也不会认识我的——我已经变得那么难看。这也可以算是一桩幸事!”于是她谈到她的那些苦难的日子,和他们所遭遇的不幸。“我们积蓄了五百块钱,”她说。“街上有一座房子要卖,估价是两百块钱。把它拆了再建一座新的,还是值得。所以我们就把它买下来了。石匠和木匠把费用计算了一下;新房子的建筑费要一千零二十块钱。爱力克很有信用,所以他在京城里借到了这笔钱。不过带回这笔钱的那个船长,在半路上翻了船;钱和他本人都没有了。”“这时候,现在正在睡着的我的这个亲爱的孩子出世了。长期的重病把我的丈夫困倒了。有九个月的光景,我得每天替他穿衣和脱衣。我们过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而且负了债。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卖了,接着我的丈夫也死了。我工作着,操劳着,为我的孩子奋斗,我为人擦楼梯,为人洗衣服,粗活细活都做,但是我的境遇还是无法改善——这就是上帝的旨意!他将在适当的时候把我唤走,而且他也不会不管我的孩子。”于是她便睡去了。第二天早晨,她感到精神好了许多,同时也觉得有了些力气;她以为自己还可以去继续工作。不过她一走进冷水,就感到一阵寒颤和头昏。她用手在空中乱抓,向前走了一步,便倒下去。她的头倒在岸上,但她的脚仍然搁在水里。她的一双本鞋 ——每只里都垫着一把草——顺着水流走了。这情形是玛伦送咖啡来的时候看到的。这时市长家的一个仆人跑到她简陋的屋子里来,叫她赶快到市长家里去,因为他有事情要对她讲。但是现在已经迟了!大家请来了一个兼施外科手术的理发师来为她放血。不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死了。“她喝酒喝死了!”市长说。那封关于他弟弟逝世的信里附着一张遗嘱的大要。遗嘱里有一项是:死者留下六百块钱给他母亲过去的佣人——即现在那位手套匠的寡妇。这笔钱应该根据市长本人的考虑,分期付给她或她的孩子。“我的弟弟和她曾经闹过一点无聊的纠纷,”市长说。“幸亏她死了。现在那个孩子可以得到全部的钱。我将把他送到一个正经人家里会寄养,好使他将来可以成为一个老诚的下力人。”请我们的上帝祝福这几句话吧。市长把这孩子喊来,答应照顾他,同时还说他的母亲死了是一桩好事,因为她是一个废物。人们把她抬到教堂的墓地上,埋在穷人的公墓里。玛伦在她的坟上栽了一棵玫瑰树;孩子站在她的旁边。“我亲爱的妈!”他哭了起来,他的眼泪不停地流着。“人们说她是一个废物,这是真的吗?”“不,她是一个非常有用的人!”那个老佣人说,同时很生气地朝天上望了望。 “我在许多年以前就知道她是一个好人;从昨天晚上起,我更知道她是一个好人。我告诉你,她是一个难得的人。天老爷知道我说的话是真的。让大家说‘她是一个废物’吧,大家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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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站在开着的窗子前面。他只穿了衬衫;衬衫的前襟上别着一根美丽的领带的夹针。他的胡子刮得特别光——是他亲自刮的。的确,他划开了一道小口,但是他已经用一小片报纸把它粘住了。“听着,小家伙!”他大声说。这小家伙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贫苦的洗衣妇的儿子。他正从房子面前走过;他恭恭敬敬地把他的帽子摘下来。帽子中央已经破了,因为这帽子是经常被卷起来塞在衣袋里的。孩子穿着一件简陋、但是干净的、补得很整齐的衣服,脚上拖着一双厚木鞋,站在那儿,卑微得象是站在皇帝面前一样。“你是一个好孩子,”市长先生说。“你是一个有礼貌的孩子。我想你的妈妈正在河边洗衣服吧?你藏在衣袋里的东西一定是送给她的吧?这对于你的母亲说来是很不好的。你弄到了多少?”“四两,”孩子用一种害怕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今天早晨她已经喝了四两。”市长继续说。“没有,”孩子回答说,“那是昨天。”“两个四两就整整是半斤。她真是一个废物!你们这个阶级的人说来也真糟糕!告诉你妈妈,她应该觉得羞耻。你自己也要当心,不要变成一个酒徒——不过你会的!可怜的孩子,你去吧!”孩子去了。他把帽子仍然拿在手中。风吹着他的金黄的头发,使得那些鬈发都竖了起来。他绕过一个街角,拐进了一条通向河边的小巷。他的母亲站在水里的一个洗衣凳旁边,用木杵打着一大堆沉重的粗被单。水在旁边滚滚地流过,因为磨房的闸门已经开了。这些被单被水冲着,几乎要把洗衣凳拉翻。洗衣妇不得不使尽力气按住凳子。“我几乎也被水卷走了,”她说。“你来得正好,因为我需要更多的力气。站在水里真冷,但是我已经站了六个钟头了。你给我带来什么东西没有?”孩子取出一瓶酒来。妈妈把酒瓶凑到嘴上,喝了一点。“啊,这真是救了我!”她说。“这真叫我感到温暖!它简直像一顿热饭,而且价钱并不贵!你也喝点吧,我的孩子!你看起来简直没有一点血色。你穿着这点单衣要冻死了。你要知道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噢,水是多冷啊!我希望我不要闹起病来。不,我不会生病的!再给我喝一口吧,你也可以喝一点,不过只能喝一点,因为你不能喝酒喝成习惯,我可怜的、亲爱的孩子!”于是她走出水来,爬到孩子站着的那座桥上。水从她的草编的围裙上,从她的衣服上,不停地往下淌。“我不怕吃苦,我要拼命工作。”她说。“孩子,只要我能凭我的诚实的劳动把你养大,我吃什么苦也愿意。”当她正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个年纪比她大一点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她看起来相当穷,有一只脚也跛了,还有一鬈假发垂在她的一只眼睛上——这只眼睛是瞎的。这鬈假发本来的作用是要盖住这只眼睛,不过它却反而使这个缺点更突出了。她是洗衣妇的朋友。邻居们都称她“假发跛子玛伦”。“咳,你这可怜的人!瞧你在水里累的简直不要命了!”她说。“你的确应该喝点什么东西,让自己暖和一下;不过坏心肠的人一看到你喝几滴酒,就大喊大叫起来了!”不到几分钟,市长刚才说的话就传到这个洗衣妇的耳里来了,因为玛伦把市长的话全都听到了,而且她觉得很生气,因为居然有人能把一个母亲所喝的几滴酒,那样象煞有介事地告诉她亲生的儿子。但是使她更生气的是因为市长要在当天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在这个宴会上,大家将要整瓶地喝酒——强烈的好酒。“有许多人将要喝得烂醉——但是这却不叫做喝酒。他们是有用的人;但是你却是废物!”玛伦气冲冲地说。“咳,我的孩子,他对你说过那样的话吗?”洗衣妇说。她说话的时候嘴唇在发抖。“你看,你的妈妈是个废物!嗯,也许他说得有道理,但他不能对我的孩子说呀,况且我在他的家里已经吃够苦头了。”“当市长的父母还是活着的时候,你在他家里当佣人,并且住在他家里。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从那时起,人们不知吃了多少年的盐,现在也应该感到渴了,”玛伦笑了一下。“市长今天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他本来要请客人改期来的,不过事情已经来不及,因为菜已经准备好了。这是门房告诉我的。刚才他接到一封信,说他的弟弟已经在哥本哈根死了。”“死了?”洗衣妇问。她脸色变得象死人一样惨白。“是的,死了,”玛伦说。“你感到特别伤心吗?是的,你在他家里当过佣人,你一定在许多年以前就认识他了。”“他死了吗?他是一个心地那么好的人!像他那样的人真是不多。”于是眼泪就顺着她的脸滴下来了。“老天爷!我周围一切东西在打转——这是因为我把酒全都喝掉了的缘故。我实在没有那么大的酒量。我病了!”于是她靠着木栅栏,以免自己倒下来。“老天爷,你真的病了!”玛伦说。“不要急,你马上就会清醒过来的。不对!你真的病了!我还是把你送回家去吧。”“不过我这堆衣服——”“交给我好了。扶着我吧。你的孩子可以留在这儿看守这些东西。我一会儿就回来把它们洗完;衣服并不多。”可怜的洗衣妇的双腿在发抖。“我在冷水里站得太久了,”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从清早起,我就没有吃过,也没有喝过什么东西。我全身在发高烧。啊,仁慈的老天爷!请帮助我走回家去吧!啊,我可怜的孩子!”她哭了起来。孩子也哭起来了。他单独坐在河边,看守着这一大堆湿衣服。那两个女人走得很慢。洗衣妇抱着一双困倦的腿,摇摇摆摆地穿过一条小巷,拐一个弯,来到市长房子所在的那条街上。她一走到他的公馆面前,就倒在人行道上。许多人围拢来,跛子玛伦跑进公馆里去找人来帮忙。市长和他的客人都走到窗子面前来。“原来是那个洗衣服的女人。”他说。“她喝酒喝得太多了,她醉了!她是一个废物。真可惜,她有那么一个可爱的儿子。我的确喜欢那孩子。母亲却是一个废物。”不一会儿。洗衣妇恢复了知觉。大家把她扶到她的简陋的屋子里去,将她放在床上。好心肠的玛伦为她热了一杯啤酒,里面加了一些黄油和糖;此刻她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药品了。然后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向河边去,把衣服洗完——洗得却够马虎,虽然她的用意是好的。严格地说,她只不过是把湿衣服拖上岸来,放进篮子里罢了。天黑的时候,她来到那间简陋的小房间,坐在洗衣妇的身边。她特别为病人向市长的厨子讨来一点烤洋山芋和一片肥火腿。她和孩子大吃了一通,不过病人只能欣赏这食物的香味。她说香味也是很滋补的。不一会儿,孩子上床睡了——就在他妈妈睡的那张床上。他横睡在她的脚头,盖着一床缝满了蓝色和红色补钉的旧毯子。洗衣妇感到现在精神稍微好了一点。温暖的啤酒使她有了一点力气;食物的香味也对她起了好的作用。“多谢你,你这个好心肠的人,”她对玛伦说。“等孩子睡着以后,我就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你。我想他已经睡着了。你看,他闭着眼睛躺在那儿,样子是多么温柔好看。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妈妈的痛苦——我希望老天爷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我那时替那位枢密顾问官——就是市长的父亲——做佣人。有一天,他的在大学里念书的小儿子回来了。我那时还是一个粗野的年轻女孩子;但是我可以在老天爷面前发誓,我是正派的。那个大学生是一个快乐、和蔼、善良、勇敢的人。他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是善良和诚实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看到过比他更好的人。他是这家的少爷,我不过是一个女佣人;但是我们发生了爱情——我们的爱情是真诚的,正当的。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母亲,因为在他的眼中她就象是世上的神仙。她既聪明,又温柔。他那时要到一个地方去旅行,但是在他出发以前,他把他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他一离开以后,我的女主人就把我喊去。她用一种坚定的、但是温和严肃的语气对我谈话——就好象智慧之神本身在讲话似的。她把他跟我的区别,无论在精神方面或物质方面,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我。“‘现在他被你的一副漂亮面孔迷住了。’她说,‘不过你的美不会永远是那样的。你没有受过他那样的教育。你在智力上永远赶不上他——事情的不幸就在这儿。”她继续说:“我尊重穷人。在上帝的面前。他们的位置比许多富人还高;不过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前进的时候必须当心,不要越过界限,否则我们的车子就会翻掉,我们自己也会跌到路上去。我知道,有一个很好的人想跟你结婚——一个手艺人——我指的是那个做手套的匠人爱力克。他的女人已经死了,没有孩子。他的境遇也很好。你考虑考虑吧。”她讲的每一个字都象刺进我心里的一把尖刀。不过我知道她的话是有道理的。这种认识使我的心更加沉重。我吻了她的手,流出苦痛的眼泪。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到床上的时候,我哭得更伤心。这是我最难过的一夜。只有上帝知道,我是怎样难过,怎样挣扎!“第二个礼拜天我到教堂里去,祈求上帝给我勇气并且指引我。当我走出教堂的时候,爱力克正向我走来——这好象是上帝的旨意似的。这时我心中的一切疑虑都消除了。我们在身分和财产方面都是相称的——他还可以算是一个境遇好的人。因此我就走向他,握着他的手,说:‘你对我的心还没有变吧?’没有,永远不会变,’”他回答说。“‘你愿跟一个尊重和敬佩你、但是不爱你的女人结婚吗——虽然她以后可能会对你发生爱情?’我问。”“‘是的,爱情以后会来的,’他说。这样,我们就同意了。我回到女主人的家里。她的儿子给我的那个戒指一直藏在我的怀里。我在白天不敢戴它;只有在晚间上床去睡的时候才敢戴。现在我不停地吻着戒指,一直吻到我的嘴唇几乎流出血来。后来我把它交还给我的女主人,同时告诉她说;我和手套匠人的结婚预告下星期就要宣布了。我的女主人用双臂抱着我,吻我。她没有说我是一个废物;不过那时我可能比现在要有用一些,因为我还没有碰上生活的灾难。过了几个星期我们就结婚了。头一年我们的生活还不坏:我们有一个伙计和一个学徒,还有你,玛伦— —你跟我们住在一起,帮我们的忙。”“啊,你是一个亲切善良的主人,”玛伦说。“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你和你的丈夫对我是多么好!”“是的,你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正是我们日子过得最好的时候。我们那时还没有孩子。那个大学生我也再没有见到过——啊,对了,我看到过他,但是他却没有看到过我!他回来参加他母亲的葬礼。我看到他站在坟边。他脸色惨白,样子很消沉,不过那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后来他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正住在国外,没有回来送葬,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我知道他一直没有结婚,后来成了一个律师。他已经把我忘记了。即使他再看到我,他大概也不会认识我的——我已经变得那么难看。这也可以算是一桩幸事!”于是她谈到她的那些苦难的日子,和他们所遭遇的不幸。“我们积蓄了五百块钱,”她说。“街上有一座房子要卖,估价是两百块钱。把它拆了再建一座新的,还是值得。所以我们就把它买下来了。石匠和木匠把费用计算了一下;新房子的建筑费要一千零二十块钱。爱力克很有信用,所以他在京城里借到了这笔钱。不过带回这笔钱的那个船长,在半路上翻了船;钱和他本人都没有了。”“这时候,现在正在睡着的我的这个亲爱的孩子出世了。长期的重病把我的丈夫困倒了。有九个月的光景,我得每天替他穿衣和脱衣。我们过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而且负了债。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卖了,接着我的丈夫也死了。我工作着,操劳着,为我的孩子奋斗,我为人擦楼梯,为人洗衣服,粗活细活都做,但是我的境遇还是无法改善——这就是上帝的旨意!他将在适当的时候把我唤走,而且他也不会不管我的孩子。”于是她便睡去了。第二天早晨,她感到精神好了许多,同时也觉得有了些力气;她以为自己还可以去继续工作。不过她一走进冷水,就感到一阵寒颤和头昏。她用手在空中乱抓,向前走了一步,便倒下去。她的头倒在岸上,但她的脚仍然搁在水里。她的一双本鞋 ——每只里都垫着一把草——顺着水流走了。这情形是玛伦送咖啡来的时候看到的。这时市长家的一个仆人跑到她简陋的屋子里来,叫她赶快到市长家里去,因为他有事情要对她讲。但是现在已经迟了!大家请来了一个兼施外科手术的理发师来为她放血。不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死了。“她喝酒喝死了!”市长说。那封关于他弟弟逝世的信里附着一张遗嘱的大要。遗嘱里有一项是:死者留下六百块钱给他母亲过去的佣人——即现在那位手套匠的寡妇。这笔钱应该根据市长本人的考虑,分期付给她或她的孩子。“我的弟弟和她曾经闹过一点无聊的纠纷,”市长说。“幸亏她死了。现在那个孩子可以得到全部的钱。我将把他送到一个正经人家里会寄养,好使他将来可以成为一个老诚的下力人。”请我们的上帝祝福这几句话吧。市长把这孩子喊来,答应照顾他,同时还说他的母亲死了是一桩好事,因为她是一个废物。人们把她抬到教堂的墓地上,埋在穷人的公墓里。玛伦在她的坟上栽了一棵玫瑰树;孩子站在她的旁边。“我亲爱的妈!”他哭了起来,他的眼泪不停地流着。“人们说她是一个废物,这是真的吗?”“不,她是一个非常有用的人!”那个老佣人说,同时很生气地朝天上望了望。 “我在许多年以前就知道她是一个好人;从昨天晚上起,我更知道她是一个好人。我告诉你,她是一个难得的人。天老爷知道我说的话是真的。让大家说‘她是一个废物’吧,大家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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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长站在敞开着的窗户前,他身上穿着高领硬袖的衬衫,衬衫前襟上别着一枚胸针。胡子刮得光光的,那是他自己刮的,只割破一个小口子,他已经在小口子上贴了一小片报纸。
“听着,小家伙。”他叫道。
这个小家伙并非别人,就是洗衣妇的儿子。他恰好走过这里,便恭敬地脱下头上的便帽。那顶便帽的帽檐已经折断,可以塞进衣服口袋里去。小男孩衣着简朴,却干干净净,破的地方全都缝补得整整齐齐,脚上拖着一双木屐。他站在镇长面前,样子诚惶诚恐,如同站在国王面前一样。
“你真是个好孩子,”镇长说,“你是个礼数周全的懂事的孩子。我想你母亲大概在河边漂洗衣服,你快把兜里装着的东西给她送去吧,你母亲的老毛病改不了啦!
你带了多少呢?”
“只有半斤。”小男孩说道,他害怕得嗫嚅了半晌才低声说了出来,声音还颤抖着。
“今天早上她不是已经喝过这么多了吗?”那人刨根究底地问道。
“不是的,那是昨天的事情。”小男孩回答道。
“哈,两个半斤不就成了整整一斤啦。她真是个窝囊废!这个阶层的人真是可悲!
去对你母亲说,她应该为自己害臊才是。你可不要再变成一个酒鬼,不过你一定会的。可怜的孩子,你走吧!”
小男孩便移步走开去。他把便帽拿在手里,听凭他的满头金发被风吹得飘拂起来,一绺绺地竖立在头上。他顺着大街走了一段,然后拐进一条小巷,走到了河边。他的母亲站在河水里的洗衣凳旁边,用一根粗大的木杵拍打着沉重的亚麻布床单。河水滔滔流过,汹涌而湍急,因为磨坊的闸门已经打开了。急流险些把床单冲走,把洗衣凳掀翻,洗衣妇人用足了力气才把它们按住。
“我差点儿被水冲走。”她说道,“你来得正好,我要来点东西鼓鼓劲,在水里泡着真是冷得要命,而我已经在冷水里站了六个钟头了。你给我带了点什么来吗?”
小男孩赶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酒瓶,他母亲迫不及待地把瓶口凑到嘴边,喝了几口。
“哦,真是顶用,真是舒服,浑身都暖和过来了,就像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一样,再说价钱也不怎么贵。喝一点,我的孩子!
你看上去脸色那么苍白,穿得又这么单薄,你冻得直打哆嗦。现在已经是秋天啦,河水冰凉冰凉的,但愿我不要病倒才好。不会的,我不会生病的!
再让我喝上一口,你也喝一点,只许喝一小口,不过千万不许沾上这个癖好。唉,我可怜的孩子!”
她说着就绕过小男孩站着的踏脚石走上岸来,河水从她腰里围的灯芯草围裙上,从她的裙衫上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她说道:“我拼死拼活地干活,洗得两只手的指甲缝里快要流出鲜血来了。但只要我能光彩体面地把你拉扯成人,吃这些苦都算不了什么,我亲爱的孩子。”
就在这时候,走来了一个年岁比她更大的女人。她身上的衣服十分褴褛,瘦得皮包骨头,有一条腿是瘸着的,有一只眼睛是瞎的,一绺拳曲的假发垂在这只眼前,大概想要遮挡住瞎眼,却反而使得这一缺陷显得分外醒目了。她是那个洗衣妇的朋友,邻居都称呼她“一绺鬈发的瘸大娘玛伦”。她说道:“唉,你这可怜的女人,干起活来连性命都不顾啦,就那么一直站在冰凉的水里。你真是要喝点什么暖暖身子才行,可是你喝了那几口就有人说三道四讲你的坏话!”
于是玛伦便把方才镇长对小男孩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全都讲给洗衣妇听,这些话当时恰好全都让玛伦听在耳中。玛伦听得直生闷气,因为一个堂堂的大男人竟然去对一个孩子数落他母亲的不是。让她更恼火的是镇长居然有脸去指责洗衣妇喝的那几口酒,而就在那天晚上,镇长自己要举行盛大的晚宴,宴席上有的是整瓶整瓶的美酒佳酿。“都是好酒,还都是烈酒!
在酒席上,许多人都会拿酒当水来解渴,可是他们却不把这叫做酗酒。他们可以这样做,而你却不行!”
“镇长真的对你这么说来着,孩子?”洗衣妇问道,她的嘴唇抖动得很厉害,“你真是有一个窝囊废的母亲,也许他的话一点不错,可是他怎么能对着孩子说呢。他们家真是让我吃够了苦头。”
“可不是,想当初镇长的父母都还活着住在那里的时候,你就已经在那个宅子里帮佣了。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打那时起连盐都吃掉了不少,所以那些人口渴得不行,非要猛喝一通哪!”玛伦笑了笑又说,“镇长家今天晚上仍旧照样大摆宴席,其实这次晚宴本来应该推迟才对,不过消息来得太晚,酒菜都已经做好了,再要改动也来不及了,这是宅子里的男用人告诉我的。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刚刚来了一封信,说是他们最小的那个在哥本哈根死掉了。”
“死啦!”洗衣妇失声惊叫起来,脸色陡然变得像死人一般苍白。
“是呀,怎么啦,”玛伦说,“你用不着那么伤心难过。你一定同他很熟,是在那个宅子里帮佣时候认识他的吧?”
“他真的死了吗?”洗衣妇说,“天哪,他是那么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像他这样的好人还真不多。”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地淌下了面颊,“哦,天哪,我的上帝!
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那是因为我把那瓶酒都灌了下去,喝得太多,超过了我的酒量。我觉得浑身难受!”她赶紧将身子靠在木栅栏上。
“天哪,你的脸色真是太难看了,”那个老妇人说道,“我最好还是把你送回家去吧。”
“可是这一堆衣服怎么办?”
“不要紧,我可以收拾掉的。来吧,你扶着我的胳膊,孩子先留在这里照看一下,等我回来把剩下的衣服都洗掉,已经没剩多少了。”
洗衣妇的两条腿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在冰凉的河水里站得太久了,从大清早起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不管是干的稀的都没有下肚。我身上滚烫滚烫,像在发烧一样。哦,我的耶稣,帮助我回到家里去吧!
我可怜的孩子。”她哭泣起来。
小男孩也不禁哭起来。过了片刻,他就独自坐在河边,坐在那堆湿漉漉的衣服旁边。那两个女人慢慢吞吞地走着,洗衣妇脚步踉跄,一步一冲的。她们穿过小巷,拐到大街上,走过镇长的宅院。她刚走到镇长家的大门口,便一个踉跄倒了下去,跌倒在镇长家门口的踏脚板上。路上行人纷纷围了上来。
瘸腿的玛伦赶紧跑进院子里去求救,镇长和他的客人们都站到窗前向外张望。
“哦,是那个洗衣妇呀!”镇长说道,“她大概馋酒馋得过头啦!她真是个窝囊废。她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儿子真命苦,我倒是很心疼那个可爱的孩子。他的母亲真是个窝囊废!”
洗衣妇终于恢复了知觉,她被送回到自己那个贫苦寒酸的家里,躺到了床上。好心的玛伦给她倒了一杯加了黄油和白糖的热啤酒,因为玛伦相信这是最好的灵丹妙药。然后玛伦回到河边洗衣服的地方,把剩下的衣服洗了一遍。她只是马马虎虎地洗了一下,把衣服在河水里浸了浸就捞起来扔在筐子里。
天黑时分,玛伦坐在洗衣妇的一贫如洗的家里陪着她。玛伦从镇长的厨娘那里得到了两只烤得焦黄的土豆和一块肥得流油的上好火腿,小男孩和玛伦便享用起来,那个病人闻着浓香也很高兴地说道:“闻闻这香味,就可以滋养身体了。”
小男孩上床睡觉了,他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不过他是挨着母亲的脚后跟横在床头的。他身上盖着一条用蓝色和红色碎布条拼缀起来的铺地的旧地毯。
洗衣妇觉得好了一些,热啤酒使得她身上有了点力气,美食的浓香也使得她舒服得多。
“多谢你这个好人。”洗衣妇对玛伦说道,“等孩子睡熟了,我要把这桩事情的前后经过全都讲给你听。我觉得这会儿他已经睡熟了。你看看他长得多么可爱,多么福相,两只小眼睛闭得紧紧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在怎样死撑活挨地苦度日子啊!
但愿上帝开恩,决不要让他再过这种苦日子……这桩事情发生时我正在枢密顾问官——就是镇长的父亲——家里帮佣。那天他们家的小儿子从大学里回来了。那时候我年纪轻,有点疯野又爱热闹,可是规矩老实从不越轨,我当着上帝的面都敢这么说。”洗衣妇说,“大学生性情开朗,那么关怀体贴人,他身上每一滴血都是正直善良的,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他是这个宅第里的阔少爷,而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女用人,可是我们两心相许,真心诚意地相爱了。在两个人真心相爱的时候,亲吻拥抱并不是什么罪孽。他把我们的事告诉了他的母亲,因为对他来说,母亲就是人世间的上帝,再说她是那么聪明,那么和善。
“他走了,动身之前把他的金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等到他刚离开家门,我的女主人就把我叫到她跟前去,她讲话十分认真严肃,却又和颜悦色。她不厌其烦地向我解说他和我之间在智力和身份上的差距有多大。‘他现在只看到你长得有多好看,可是美貌是很快就会消逝的。你没有像他那样的学问和教养,你们两个人在精神的王国里是毫不相配的,这就埋藏了不幸。我十分尊重穷人,’她又说道,‘到了上帝面前,也许一个穷人会得到比许多富人更为荣耀的位置,可是在世上做人却有一定的规矩,就像行车上路那样,不可以越轨走错了道,否则就非翻车不可,而你们俩的结果便是翻车。’
“女主人接着又说道:‘我知道有一个很有气概的男人曾经向你求过婚,那个手艺人是做手套的师傅埃里克,他是个鳏夫,没有孩子,家境挺不错的。你不妨再想想吧。’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刺穿了我的心,可是她说的话句句在理,一点不错。她的话使我十分痛苦,这些话的分量把我完全压垮了。我亲吻了她的手,流下了许多苦涩的眼泪。我一回到我自己的房间里便扑倒在床上,眼泪更是哗哗地流淌下来。
“那个晚上真是漫长而沉重啊,上帝才知道我经受了多大的折磨和怎样苦苦挣扎。到了星期天,我就上教堂去,到圣坛前祈求上帝给我指点迷津,就好像是天意一样,我从教堂里走出来的时候,迎面来了做手套的师傅埃里克。我们这么一照面,我心里就不再有任何犹豫了,我们两个在身份地位,在境况条件上都很相配,何况他还是个手头上相当宽裕的人。于是我径直朝他走了过去,拉住他的手问道:‘你对我的心思仍旧没有变吗?’‘是的,永生永世都不会变。’他说道。‘那么你情愿娶一个尊敬你、钦佩你却对你还没有什么感情的姑娘为妻吗?
当然,说不定那个姑娘有朝一日会喜欢上你的。’‘爱情迟早会来的。’他说道。于是我们订下了婚约。
“我回到了女主人的家里,他儿子给我的那个金戒指我一直贴胸藏着,白天我不敢把它戴在手指上,等到每天夜里我躺到了床上,才能把它戴上。我不断地亲吻着戒指,直到我的嘴唇都磨出血来。后来我终于把戒指还给了我的女主人,并且对她说,下个星期天牧师将在教堂的布道坛上发布我和埃里克的结婚公告。于是女主人伸出双臂把我搂在怀里,连连亲吻着我,她没有说过我不中用,大概那时候我干起事情来还挺利索的,要比现在强得多,再说我还一点没有尝到人间的艰辛。我们就在二月二日圣烛节那一天举行了婚礼。婚后第一年日子过得很顺心,我们有个伙计,还有一个学徒。玛伦,你就是那时候到我们家来帮佣的。”
“是呀,你是个随和善良的女东家。”玛伦说,“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和你男人对我是多么好。”
“你来的时候正是我们家日子过得最红火的时候,当时我们还没有生孩子呢。至于那个大学生,我再也没有同他见过面。噢,不对,我见到过他一面,可是他却没有瞅见我。他回到老家来参加他母亲的葬礼。我看到他站在母亲的坟墓前,脸色铁青、苍白,那么伤心悲哀,是因为他母亲去世的缘故。后来他的父亲也死了,他没有回来送葬,那时他已去了国外,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知道他终身未娶,听说他当上了检察官。他大概早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就算他见到我,恐怕也不会认出我来,我变得那么难看了,不过这也挺好。”
接着她又讲到了她经历的苦难:不幸一下子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他们手头上攒下了五百块银币。那时大街上有一栋房屋要出售,卖价二百块银币。这个价钱十分划算,很值得把它买下来,拆掉之后再盖一栋新房子。于是他们便把那栋房子买到了手,请来泥瓦匠和木匠,估算出营造新房子的费用,总共还要花一千零二十块银币才能再盖起来。埃里克借到了一笔贷款,那笔钱是从哥本哈根借来的,可是把那笔钱捎过来的船长偏偏就在这次失事中遇难,连人带钱一起沉入了海底。
“那时我刚生下这个可爱的儿子,我丈夫当上了父亲,可是却染上了重病,一下子躺倒了,有八九个月光景我天天要为他穿衣脱衣。我们手头上的钱花得光光的,只好去借了又借,背了不少的债。我们家里穿的用的全都变卖掉了,可是孩子他爹也没有活下来,抛下了我们母子俩。
“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我拼死拼活地苦干,为的是养活儿子。擦洗楼梯啦,洗衣服啦,不管是粗活细活,什么都干,可是我的日子却一点也没有好起来,不过这是上帝的旨意,我有什么办法?
反正上帝早晚都会让我得到解脱的,但愿这个孩子不要被遗忘,不要没有人照管。”
说完,她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她觉得自己好多了,她相信自己有力气可以去干活了。可是当她一踩进冰凉的河水的时候,就猛地一阵眩晕,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的双手痉挛般地朝着空中乱抓乱舞,她又向前迈了一步,便不由自主地栽倒下去。她的脑袋仰在河岸上,可是两只脚却浸泡在河水里。她脚上穿的那双木鞋被河里的流水冲走了,那是她站在河里干活时穿的,每只木鞋都用一束干草系在脚上。直到玛伦到这里来送咖啡给她喝的时候,才发现她倒在河边。
就在这时候,镇长派人来传了个口信,叫她马上前去见镇长,镇长有要紧的话对她说。可惜已经太晚了。大家找来了一个剃头师傅给她放血也无济于事了,洗衣妇已经死去。
“她是喝酒喝得送掉了性命。”镇长说道。
在传递镇长弟弟死讯的那封报丧信中,还写明了死者的遗嘱,遗嘱中说,要留给那位曾经给死者父母当过女佣的手套匠人遗孀一笔钱,数目是六百块银币。这笔赠款应按照实际的需要,拆成大小若干份,分期支付给那位遗孀或者她的孩子。
“我弟弟曾经同她有过点什么交情吧。”镇长说道,“如今她总算不在人世了,那倒真是件好事情。那个男孩子可以得到那一整笔钱。我会把他交给正派本分的人家去抚养,他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手艺人。”
上帝赐福吧。
镇长把小男孩叫来了,答应照管他,还告诉他说,他母亲死了要比活在人间好,因为她是个没有用的窝囊废。
洗衣妇埋葬在教堂墓地的义冢里,那是埋葬穷人尸骨的地方。玛伦在她的坟上种了一株玫瑰,小男孩站在她的身边。
“我亲爱的母亲,”小男孩说道,他的泪水如泉涌一般地流淌下来,“难道是真的吗,人家都说她是个窝囊废!”
“不,她才不是什么窝囊废!”老妇人玛伦说着抬起头来仰望着头上的苍天,“多少年来我一直心里很有数,她临终前的最后一夜让我更加明白过来。我对你说:她是个可敬的好女人!上帝也会赞成的,尽管别人说她是个窝囊废。”
这篇作品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是发表在《丹麦大众历书》上。丹麦每年要出一本“历书”,像我们过去的“皇历”,供广大民众在日常生活中参考。所不同的是,这种历书按惯例总要请一位作家写篇故事,以“新年展望”这类的题材作为内容。供广大群众翻用历书时阅读。正因为如此,安徒生才与众不同,特别提供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和《她是一个废物》这类尖锐地反映现实生活的故事,使人们在快乐中不要忘掉受苦的人。
这位被市长认为是“废物”的洗衣妇,其实是一个极为勤劳、善良、自尊心强、具有纯洁感情的穷苦妇女。“我要苦下去,我要拼命的工作,工作得直到手指流出血来。不过,我亲爱的孩子,只要我能凭诚实的劳动把你养大,我吃什么苦也愿意。”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无依无靠,当了一生佣人,因她生得漂亮,主人家的小少爷爱上了她,但女主人认为她出身卑贱,劝她嫁给一个手套制作匠人,而这个匠人又不幸早死,她和儿子成了孤儿寡母,而且气力已衰,无人雇她,只好靠洗衣为生。这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作,对过了中年以后的她更是如此:她“站在水里一个洗衣凳旁边,用木杵打着一大堆沉重的被单。水在滚滚地流,因为磨房的闸门已经抽开了;这些被单被水冲着,差不多要把洗衣凳推翻。这个洗衣妇不得不使尽一切力气来稳住凳子。”她有时得在这样的冷水里一口气站六个钟头以上。她得喝点酒来产生一点热力。“它简直像一顿热饭,而且价钱不贵!”但是市长却因此说她是个“废物”,虽然他自己在举行宴会的时候,大家一瓶一瓶地喝着,“而且是强烈的好酒!有许多人将要喝得超过他们的酒量——但是这却不叫做喝酒!他们是有用的人……”这个可怜的妇人终于因为浸在水里的时间太长,劳动过度,倒在水里死去了。她心地善良,逆来顺受,但“人们说她是一个废物,这是真的吗?”这句问话代表了安徒生向社会提出的一个抗议。

热心网友 时间:2024-05-31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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