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姆莱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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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04-21 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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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2-06-18 04:00
莱姆到底想说什么?——关于小说《索拉里斯星》
□ 江晓原 ■ 刘 兵
□ 商务印书馆如今居然也出科幻小说了,而且已经出了两种。这部《索拉里斯星》(Solaris),1960年问世之后,就被认为是科幻小说中的经典作品。考虑到作者是在1960年“社会主义阵营”中的波兰写成这部小说的,却能在“资本主义世界”被视为经典作品,这还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不过老实说,这是一部很难看明白的小说。1972年,前苏联导演塔尔柯夫斯基将小说搬上银幕,同名电影《索拉里斯星》也成了科幻电影的经典作品。影片非常尊重小说原著,在情节上几乎亦步亦趋。2002年史蒂文·索德伯格再次拍摄同名电影。但他宣称,新的《索拉里斯星》将是“《2001太空奥德赛》与《巴黎最后的探戈》的混合物”。
我第一次接触《索拉里斯星》是看2002年的美国版电影,完全没有看懂。一年后我又看了第二遍。不久我阅读了莱姆的小说,接着看了前苏联版的电影,接着第三次看了美国版的电影。总的感觉,有点象梁启超谈李商隐无题诗:不理解,但只觉其美;看《索拉里斯星》也是不理解,但只觉其迷人。
■ 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非常想尽早找来那部根据这本小说改编的电影了。说实在的,与你对科幻的热情相比,我对科幻小说相对不是那么关注,只看过有限的几部,通常是感觉一般。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甚至于听说莱姆这位(按照该书中译本的介绍)“20世纪欧洲最优秀的作家”。
不过,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我发现我居然非常喜欢这部作品,觉得在到目前为止我曾读过的科幻作品(当然我是将克莱顿等作家的小说列在科幻作品之外的)中,是最为我所欣赏的一部。也许,这从一个方面印证了科幻作品确实更属于文学的范畴,因为,对一部文学作品的欣赏与否,经常是与阅读者个人的口味密切相关的。
坦率地讲,我也承认,我觉得即使在我曾阅读过的有限的科幻作品中,《索拉里斯星》也是非常独特,或者说非常特殊的,它虽然也有着吸引人的情节和悬念,但更为突出的,却是作者超常的想像力和写作中体现出来的哲学风格。比如说,这部问世于20世纪60年代的科学小说中作为核心构想和叙述对象的“大洋”,就让我联想起克莱顿在其《猎物》中构想的由纳米微粒集体构成的“纳米集群”,你觉得呢?
□ 和《猎物》中的“纳米集群”相比,索拉里斯星上的大洋还要智能得多。这颗行星自身可能就是一个巨大的智能生物——有点象阿西莫夫科幻小说《基地》中的盖娅星球,索拉里斯星表面那变幻莫测的大洋,似有超乎地球人类想象的能力,它可以让空间站成员记忆中的景象化为真实——到底什么是真实,至此也说不清了。
1972年,前苏联导演塔尔柯夫斯基将小说搬上银幕,但是很多人感到影片极为冗长沉闷,我也有同感。2002年史蒂文·索德伯格再次拍摄同名电影。按照索德伯格的说法,索拉里斯星“可以是一个关于上帝的隐喻”。我觉得这个说法虽然有点玄,却是可以成立的。而且,从故事情节看,这个隐喻意义上的“上帝”(大洋,或整个索拉里斯星),心肠是相当仁慈的,它从不主动攻击人类,即使受到人类攻击也不报复,而只是向人类显示它的极其强大的能力——比如可以让人类梦境中的情景变成真实。和这个安静、深沉、宽厚而无所不能的“上帝”相比,人类显得自私、偏狭、怯懦、急躁……。
■ 我们把它理解为是“关于上帝的隐喻”倒也并非不可以。我觉得,这部小说最重要的,是明示了这样一个论点,即如果一切都以我们地球上的事为标准,都以地球人根据地球上的事物来衡量,比如说对于何为生命的理解,那么,会是视野极为狭窄而且问题多多的。
从表面上看,此书在情节上也许并不是很复杂,除了个别的地方,大多数情节甚至不算生动,书中充斥着大段大段独白、回忆、思考、评论、议论等,带有很浓的哲学味道,但我以为,与我们通常见到的那些科幻小说相比,此书作者的想像力要远为丰富得多,而且,是将这种想象力置于哲学的思考之中的。
在有关地球上的许多问题,有许多争议,我们中一些人也会相应地倡导像多元性这样的观点,但那还只是限于地球上的多样性,此书,实际上以更为丰富的想象力,向我们提出,其实地球上的所谓多元性又是颇有局限的,当我们真正放开思路,对于何为生命、何为实在、何为智能、何为存在,以及相应地,何为意义等深层的问题,提供了超出地球标准之外的更为不可思议的多元性的可能。
这是我读此书的一个感触很深的感想。
□ 这一点我也深有同感。比如,小说中在空间站出现的那些神秘的“访客”,人类如何看待他们,又如何对待他们?凯尔文博士一开始是恐惧——处在科学主义“缺省配置”中的人骤然面对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事物时往往如此,所以他将他的访客——他已经去世多年的妻子芮雅——骗进一个小型火箭中,将她发射到太空中去了。这有点象不愿意杀生的人,见到虫子就设法将它赶到窗外,至于虫子在窗外会不会冻死饿死就不管了。尽管当芮雅再次来到他身边时,他改变了态度——毕竟他心里还是爱着芮雅。他想和芮雅一起回地球去,如果不能一起回去,那么一起在空间站他也愿意。但是他的同事们却不这样看,他们强调芮雅之类的访客“不是人类”,并对这些访客表现出了恐惧和仇视。这些情节可以启发我们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人类自认对一切非人生物具有绝对权力,那么如果有比人类更强大的外星生物也照此逻辑行事,要对人类生杀予夺,作为人类,该怎么办?难道你能说:(怨就怨)谁叫你不幸生在地球?
■ 如果说到科学主义和人类中心的话,那你提到的,可能也只是地球牌号的科学主义,以及地球牌号的人类中心主义。其实,在我们的思维中,经常会有一种定势,即将自己所了解所认为正确的东西,外推到各种场合。其实,这是一种典型的一元论的观念,它阻碍着人们对于与自己的认识和理解有所不同的东西予以接受、承认,更不用说珍视其价值了。在多元的立场上,则会对那种狭隘的、以自我(扩大者为人类,或者说地球上的人类)为中心的束缚有所突破,才能不仅承认其存在,并且能够认可其价值。
在《索拉里斯星》中,作者利用想象的力量,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极端的这种事例的可能。其实,我们在地球上的科学主义本来是基础并不牢靠的,因为它所依据的“科学”,并不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完美。比如,关于什么是生命?什么是人类等等,本来就没有给出完全令人满意的回答,更不用说像情感(它又与前面提到的对人类之规定的理解密切相关)等超出科学之外的因素了。
因而,我想,书中的主人公,倒似乎是代表着作者的某种立场,他即以“科学”的态度用可能的知识在分析着面对的问题(包括“存在”这一既是科学又不是科学的问题),同时,又具有着一种宽容的人文的情怀,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做出他的最后选择。
是不是生在地球上,由不得你自己决定,但在思想的自由上,是否可以突破地球(其实这里地球也不妨被看作是一种象征和隐喻)的局限,那就取决于你自己了。至少,《索拉里斯星》的作者在幻想中,达到了这种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