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4-04-20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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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4-05-03 22:58
原文:
自文山门而入,道万松下,至天图画,一江横其前。行数百步,尽一岭为松江亭,亭接堤二千尺,尽处为障东桥,桥外数十步为道体堂。自堂之右循岭而登为银湾,临江最高处也。银湾之上,有亭曰“白石”,青崖曰“六月雪”,有桥曰“两峰之问”,而止焉。此文山滨江一直之大概也。
戊辰岁,余自禁庐①罢归,日往来徜徉其间。五月十四日,大水,报者至。时馆中有临川杜伯扬、义山萧敬夫,吾里之士以大学试,群走京师,推孙子安未尝往。辄呼马戒车,与二客疾驰观焉,而约子安后至。
未至天图画,其声如疾风暴雷,轰豗震荡而不可御。临岸侧目,不得往视,而隔江之秧畦菜垅为洪流矣。及松江亭,亭之对为洲,洲故垤然隆 起,及是,仅有洲顶,而首尾俱失。老松数十本,及水者争相跛曳,有偃蹇不伏之状。至障东桥,坐而面上游水从“六月雪”而下,如建瓴千万丈,直送乎吾前,异哉!至道体堂,堂前石林立,旧浮出水面,如有力者一夜负去。
酒数行,使人候“六月雪”可进与否,围棋以待之。复命曰:水断道。遂止。知银湾,山势回曲,水至此而旋。前是立亭以据委折之会,乃不知一览东西二三里,而水之情状无一可逃遁。故自今而言,则银湾遂为观澜之绝奇矣。坐亭上,相与谙谑,赋唐律一章,纵其体状,期尽其气力,以庶几其万一。予曰:“风雨移三峡,雷霆擘两山。”伯扬曰:“雷霆真自地中出,河汉莫从天上翻。”敬夫曰:“八风卷地翻雷穴,万甲从天骤雪举。”惟子安素不作诗,闻吾三人语,有会于其中,辄拍手将须、捧腹顿足,笑绝欲倒,盖有渊明之琴趣焉。倚阑逾时,诡异卓绝之观不可终极,而渐告晚矣。乃令车马从后,四人携手徐步而出。及家而耳目眩颤,手足飞动,形神不自宁者久之。
他日,子读《兰亭记》,见其感物兴怀,一欣一戚,随时变迁,予最爱其说。客曰:“羲之信非旷达者。夫富贵贫贱、屈伸得丧,皆有足乐,盖于其心而境不与焉。岂以昔而乐,今而悲,而动心于俯仰之间哉?”予恍然有间。人生适意耳,如今日所遇,霄壤间万物无以易此。前之所欣,所过者化,已不可追记,予意夫后之所欣者至,则今之所欣者又忽焉忘之,故忽起奋笔,乘兴而为之记,且谂②同游者发噱。
(有删改)
【注】①禁庐:宫廷。②谂(shěn):劝告,告诉。
译文:
从文山门进山,经过万松林,来到天图画,一条大江横亘在眼面。往前走几百步,到了一座山岭的尽头,就是松江亭,松江亭与两千尺的大堤相连接,堤的尽头是障东桥,桥外几十步远的地方便是道体堂。从道体堂的右边攀登上山就是银湾,这是临江最高的地方。银湾往上有一亭叫“白石亭”,青翠的山峰叫“六月雪”,有一桥叫“两峰之间”,即到了终点。这就是文山临江一带的概貌。
戊辰年,我从朝廷罢官归来,每天往来徘徊于文山中。五月十四日,大水暴发,报告消信的人来了。当时学馆中有临川人杜伯扬、义山人萧敬夫,此地的学子因为参加太学考试,全都去了京城,只有孙子安未曾去。就让人准备马匹、驾好车子,和两位客人快速奔驰去观看,约定孙子安随后赶来。
还没到天图画,就听到水声像狂风巨雷,轰鸣震响,显出不可抗拒的威力。站在岸边侧目观看,不能正视往下看。江对岸的秧田菜地已全部被洪水淹没了。到了松江亭,亭对着的是江中的沙洲。沙洲过去像山丘一样隆起,到现在却只剩下洲顶,其余都不见了。老松树有几十株,淹在水中的枝干争相簸荡摇摆,显出一副傲岸、不肯屈服的样子。走到障东桥,坐下来面对着上游的水从“六月雪”峰顶泻下,就像从千万丈的高处往下倾倒,汹涌澎湃,波浪翻滚,一直送到我们眼前,真是雄伟奇异啊!行至道体堂,堂前怪石林立,过去都浮出水面,现在却像是被有力气的人一夜间全部背走了。
饮了几杯酒后,派人去探察能不能上“六月雪”,下着围棋等待消息。去的人回来说:大水截断了道路。于是我们不再前行。转到银湾。山势回旋曲折,水到这里便打着漩涡,转折而去。当初在这里建亭,占据山水回旋曲折的交会之处,却不知在这里可以放眼东西二三里,大水奔流的情景无不尽收眼底。因此,从今天看来,银湾就成了观览大水的绝妙之处。坐在亭上,大家互相逗趣开玩笑。各赋律诗一首,尽力描写大水的形态,希望用尽力气能大致写出大水声势的万分之一。我说:“风雨移三峡,雷霆擘两山。”伯扬说:“雷霆真自地中出,河汉莫从天上翻。”敬夫说:“八风卷地翻雷穴,万甲从天骤雪鬃。”只有子安素来不作诗,听了我们三人的诗句,总是拍手捋须,心中有所感悟领会,大笑不能自持,真像陶渊明不通音律,又常扶无弦琴的情趣那样。我们倚着亭栏观看了很长时间,奇诡怪异、超卓绝妙的景观,变化无尽,不能彻底领略,但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于是就叫车马跟在后面,四个人挽着手慢慢走出山。等到了家,还耳鸣目眩,手足颤动,身体和精神很久不能平静。
从前我读《兰亭记》,见到文中说,人受外物的触动生发感情,有时高兴有时悲伤,都随着自己的遭遇变化着,我很同意这样的观点。客人说:“王羲之实在不是旷放达观的人。人无论是富贵还是贫贱,失意还是得志,拥有还是丧失,都还有值得高兴的地方,这是因为它发自内心而不是外界。哪能因为从前欢乐、现在悲伤,就在须臾之间改变了呢?”我一下子明白了。人生重在顺遂心愿罢了,譬如我今天所经历的,天地间万物都不能和它交换。从前感到高兴的事物,过后就没有了,已不可追,我心想以后欢欣的事物来到,那么今天欣喜的事物又会很快就忘记,所以急忙起身奋笔疾书,乘兴写了这篇记,并告知同游者,让他们也聊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