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5-03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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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2-06-29 05:51
《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是一本回归之作,无论是故事主题、角色的设定、事件的铺陈还是读者的阅读体验。村上也说,这本书是最《挪威的森林》式的小说,都是关于成长之痛,仅仅是一对一的人物关系扩大到一对多,从而让伤口更深、更痛,故事更具张力。38岁的渡边与36岁的多崎作,不管是18年前在那微风拂过直子脸颊的草原,还是16年前毫无因由的决裂,人生只有直面伤痛,去审视、去追问、直至接受,才能懂得,人心的结合不只是因为调和,彼此伤害也能亲密联接,这样,生活才不至于艰难得难以忍受。既然勇气和生存是永恒的主题,那么带着死去的人的遗憾与希望活下去,就变得神圣起来。
生死是个大问题,这在村上的小说里,也不例外。《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开篇就是一大段对死亡的精彩描写。20岁的青春少年像梦游者一般应付着生活的必需步骤,漫无目的地游荡,他摸不到死亡之门,只能在梦境中直直地坠落。从常人的眼光看,他向往死亡的原因有些牵强,被一个小团体抛弃而要寻死觅活。但在村上的笔下,一切又合情合理:孤独而自认平庸的男孩经过某种偶然而奇妙的,或许是上天安排下的“化学反应”,融入了一个“和谐有序的亲密空间”。从此,一个毫无色彩或者说色彩稀薄的人获得了一群五颜六色人物的照拂,所以他一直是感恩而惶恐的,惴惴于这个团体在未来的不确定。当这种不确定变成了确定的抛弃且毫无因由后,他从这个和谐有序共同体的化学反应中获取的热量骤然停止,孤寂与寒冷迅速侵蚀于他。一个人的东京,因为有着这个团体,即使孤独,却不寂寞;五个人的名古屋,即使是故乡,没有了其他四个人,即使表面上不孤独,却寂寞森森。
20岁的多崎作认为死亡就是自己所处的世界不存在了,自己也就不存在了,这样想想,就很诱人。村上对死亡的描写带有浓重的存在主义色彩。加缪曾说,自杀是我们唯一需要严肃考虑的问题,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生的方式与处境,但我们可以决定死亡的方式,因此,自杀是人类唯一能主宰自身的活动。能够主宰自我的死亡方式,的确足够诱人。幸与不幸,多崎作过其门不入,他没有死,或者说,他根本就死不成。
20岁的多崎作对死亡的解脱源自于一个奇怪的梦境,在这个梦境中,剧烈而陌生的情感——在那个和谐有序的小团体中不曾存在过的愤怒与忌妒——冲击着他,包围着他。这是一种生的力量。绝望到了尽头,生的力量喷薄而出,“抵消了一直以来苦苦纠缠他的对死的憧憬”。这种力量让他寻找到了对抗死亡*的方式,即再次让自己的生活染上别人的色彩,即使那只是庸常的生活着,浑浑噩噩,不求甚解,包裹住自己,静待年华老去。多崎作与灰田的相遇,就是这样。灰田代表的色彩并不明艳,甚至于他经常讲述奇怪的死亡启示,却已然让多崎作产生了依赖。此时,村上果断地将灰田抽离,他从此消失在多崎作的生活里,杳无音讯。在村上的理解中,多崎作真正的成长并不能依靠外在颜色的渲染,而必须直面这被掩盖了16年的伤口。多崎作注定要失去有色彩的灰田,遇见没有色彩的沙罗。
沙罗没有色彩,但她是多崎作喜欢的,这样的喜欢并不是染色所带来的依赖。她告诉多崎作,他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只需要面对过去的伤口,就能解脱,就能获得自身的色彩。于是,多崎作开启了他重拾勇气的巡礼之年。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悬念远没有村上在一开始铺陈的那么绝妙。对弱者的保护需要对强者的抛弃,而导致这一切的,是一个错误而虚假的观念。然而,弱者的生活要继续,必须将错就错;强者的生活,即使被误解,即使被抛弃,甚至会遭遇死亡危机,也一定能安然度过。强者,是赤、青、黑对没有色彩的多崎作的认知,却不是多崎作的自我认知。
36岁,开始着巡礼之年的多崎作,安然镇定,对当年*掩盖下的错误寂静接受。当他们之中最具幽默感的黑略带绝望的叙述“那个美好的时代悄然逝去,而且一去不复返,各种美丽的可能性竟被流逝的光阴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时,曾经自认为色彩最稀薄的多崎作却能坦然面对。这样的信念绝不会毫无意义地烟消云散。”这样恰如其分的话,总是姗姗来迟。
姗姗来迟的又何止多崎作的话语。故事的开头预设了一个隐喻:多崎作感觉自己被生死纠缠,就像那“被巨鲸吞入腹中幸存下来的《圣经》人物”。在《旧约》里,耶和华将桀骜不羁的约拿投入巨鲸腹中,约拿对抗了三天三夜,最终以归顺而得拯救。多崎作的对抗持续了16年,直到他归顺了生活的本真面目。人,不可能如20岁的多崎作以为的那样毫无色彩,也不可能仅仅依靠他人的色彩来生存。内容空白,腹中空空的自己,在别人眼中却活泼而生动。如何感知和弥合这其中的差异,除了智慧之外,还需要勇气。在这个以色彩作为线索的故事里,生存的动力是发现自身多彩的一面和安然接受自己无彩的一面。这是36岁的多崎作姗姗来迟的领悟,也是支撑他“一个人就能横渡黑夜中冰冷的大海”的信念。从20岁到36岁,多崎作的成长在一夜之间,他做到了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不仅是多崎作珍贵的领悟,也是村上小说哲学性的集中体现。故事从绝望开始,以希望结局。无论沙罗最终是否接受多崎作,至少多崎作不会真的去死,即使他习惯于用死来恐吓自己。“没什么大不了”,多崎作会这样安慰自己的。
作家是语言哲学的实践者。维特根斯坦将语言的界限设定为主体自身,“即只能是我能理解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在常识所定义的公共世界的一致性之外,个体的私人体验隐藏在心灵深处,不为人知。若需表达,只能通过“我”,其表达的程度与真假,完全取决于“我”自身。多崎作的生与死,既是主人公个体的选择,也是作家村上为他设定的世界的界限。这条界限,是作家村上所理解的语言和他所观察的世界的界限。
一方面,作家是体贴的,只有亲切地关照生活才能写出好作品;另一方面,作家又是任性的,话语权在手,读者便要认可他世界的界限。作为畅销书作者的村上春树,无疑是幸福的,他写作的“专横”与“任性”获得了很大程度的宽容。如此这般,对村上来说,转型也好,回归也罢,就这么坚持写作下去吧,“我就要回到老地方,我就要走在老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