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2000年还是2001年《散文》上有一篇文章叫《留得残荷听雨声》,有没有哪位同志看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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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05-03 0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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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0-09 00:23
留得残荷听雨声
窗外雨潺潺,室内帘幕垂,独坐窗前,或拥有那一份喧嚣,或品位那一份宁静。黑暗中,划一根火柴,“嚓”的一声,转瞬化作荧荧灯火。昏黄的光晕,仿佛黑纸上的一滴泪水,向四周渐渐渗去,渐渐模糊。深秋的风从窗缝不期而至,如豆的火突的一闪,于是光晕变成了一池泛起微澜的湖水,一漾一漾,漾回了十八年前。
有谁知道中国南方还有这么一条街,青石铺成的路面,被岁月的流水冲刷的溜青光滑,上面有鸡蛋大小的坑,那是来往马车留作的纪念。街道两边有肃穆的黑门楼及楼边静默的石狮子,间或几家店铺也早以公私合营。清晨卖甜水的挑着担子,唱着甜水歌,歌声把墨蓝色的天空搅的七零八落。中午,路边的中国槐树常常在青石板上留下与阳光挑逗嬉笑的痕迹,到了黄昏悄悄借了黑夜的双手一点一点抹去。
这就是十八年前的甜水街,如同胡琴上拉出的咿咿呀呀的旧曲子,伴着女人凄凄楚楚带了尖音的歌声。在如泣的歌声里。生母从街的这一头,默数着青石板的马蹄印,缓缓走向另一头。甜水街的另一头是哪里?记得我第一次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到街的尽头时,一片一望无际的荷田挡住了我。田田的荷叶构成了一片绿色的汪洋。汪洋上拍打着白色的小浪花,横飞过微红的云霞。那时候,生母定是走进这荷田,去捉那小浪花----白的莲花,去捕那飞霞-----红的莲。
花开开谢谢,谢谢开开,可生母再也没有回来。我以为,我以为生母变成了那白的莲或红的莲。
今天回过头再看生母,是隔了18年的蒙蒙烟雨,我睁大眼睛仔细看,但只见影影绰绰的一个影子,如同焦距未调好时拍出的照片。其实,照片本不过是人生的一个缩影,而人生又本不过是一件美丽的外衣,空空地挂在那里,任时间把你拉进这一件,再拉出那一件,最后之留空空的衣服给人看。我望着那空空的衣服,一件一件小心的数过去,哪一件是养母的?
那一年,随着生母背影的淡去,父亲的话也渐渐淡去。每日总是干活,细细的苇子在他手里挣扎着,上上下下,下下上上,最后挣扎成一张张死沉的席子---如同父亲的心。父亲的确是一个绝好的席匠,也许更是一架绝好的机器。我站在父亲的旁边,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目光看着席子从我脚下慢慢长起,一点一点 ,超过我的脚面,我的鼻尖,我的额头,终于有一天变成一座我望不到顶的山。
伴着苇席山的形成,甜水街那一头的荷田又渐渐的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汪洋,看着那波涛汹涌的汪洋,我寻找白的浪花红的飞霞,可什么也没有,只有那绿色汪洋的起伏,我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父亲会不会哪天走进这汪洋,像生母一样变成一朵莲,只是开开谢谢,却不再回来。
也许,这不详的预感,就是上帝对我的耳语。
当风携来荷花淡淡的苦香时,也捎走了父亲。
清晨起来,床上只有我一个,屋子黑黑的箱柜,黑黑的米缸依然静默,寂寂的屋檐下,苇席山依然岿然不动,远远飘来卖甜水人的歌声,依旧把墨蓝的天空扯的七零八落,仿佛这院落里本来就我一个,这世上也本来就我一个。就这么着,父亲不留一丝痕迹的走了。甜水街的人惊奇与我的表情---我5岁的脸上布满了50岁的沧桑。最后人们又同情起我的表情或者是我本身。我听见他们在心里感叹:可怜的孩子,是吓傻了。我知道感叹之后我就什么都完了,谁会要一个傻孩子?自家的孩子还顾不过来呢。
站在苇席的山下,我盯着门槛,看着从那里跨出去的脚,黑的鞋灰的鞋,蓝底碎花的些,脚步果断的,迟疑的、灵敏的、蹒跚的。一脚一脚踩着我的心坎,跨出我的心槛,我的双眼越来越模糊,恍惚中总是看见越来越多的脚、脚、脚.......
醒来的时候,屋里漾着橘*的光晕,渐渐又漾出一个影子,我当是荷田里荷花的影子,我喊了一声:”妈“!油灯似乎被风吹了一下,灯跳了几跳,光晕漾了几漾,影子也随之晃了几晃。其实,荷花是生在水里的,眼前怎么是荷花呢?油灯下是张熟悉的脸,以前看她是隔着汤圆锅里的蒸腾的白气,留着湿漉漉不清晰的印象,仿佛哈了气的玻璃。油灯下的脸,罩了层温暖的橘黄,连同眼睛也充盈了那温暖的色彩,凝结成两颗小星,那是柔软的略微粗糙的手,让我想起了人生中最真实的东西。
就这样,养母走进了我的生活,或许更该说我变成了一只小包裹,装进了养母肩头的行囊。
甜水街的人们曾惊异于养母的生辰八字,养母二十岁出嫁,先后嫁了三个丈夫,第一个在苦水街,第二个在白水街,第三个在甜水街,可都命运不济地逝去。从此养母不在嫁,也无人敢再娶。养母便支撑起卖汤圆的锅灶。这一次,甜水街的人们又惊异于养母的行动。
惊异是一种来去匆匆的情感,所以惊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惊异之后的平静-----如同烈火之后的灰烬。那苇席的山固然高,米缸固然未空,箱柜固然坚固,可人们怎么看不到这三者之间的我呢?我这个还有鼻息的活人呢?人们持了世俗流言的暗箭,一箭一箭的射向养母。白天养母依然平静的碾米、和面、包汤圆,只有在晚上等我熟睡以后,才在昏黄的油灯下拔出一支一支毒箭。
以后的清晨我听到的不再是甜水歌,看到的不再是七零八落的墨蓝天幕,代替它们的是一首叫《咿咿呀呀》的曲子,拉曲的自然就是养母-----养母一圈一圈地走,磨盘一圈一圈的转,石孔里留出白色的米浆,一滴一滴。一滴一滴的是时钟的走针,走了寒来暑去,走了花开花落,走了日沉日升。
恍惚间,我7岁了。
我的个子已高过了包汤圆用的桌案,养母和着糯米面,面白白的,软软的,在养母的手里来来去去的变换形态,面和好了,托在手中是冰清玉洁的一团,闪着荧荧的光,可托我手里,是一只褪了色的旧漆盘。小小的我站在旁边,把一张擀好的皮儿放在手心,用小勺舀起黑芝麻馅放在皮上,一点一点的包起来,再用两只手心轻轻的揉,想把它揉的圆一些再圆一些。轻风把锅里的白气一大团一大团的吹过来,包容了我和养母。路人看我们*时,定是我当初看养母时的感觉----湿漉漉的,隔了层哈过气的玻璃。
8月是采莲的季节,男男*,下了荷田去采莲。养母也带着我。养母拉着我的小手走在荷田里滑腻腻的土埂上。放眼望去,那莲蓬全都焦黄,如老人的拳头高高的伸出水面,我已分不清哪一支曾是白的浪花,哪一支曾是红飞霞。只有荷叶还是荷叶,尽管青绿里渗了苍黄,可还是挺挺的,一株一株 ,一片一片。
养母问我知不知道荷田那一边哪里。
我摇头。
养母问我想不想去荷田那一边。
我点头。
养母问我知不知道怎么走。
我摇头。
养母问我去了以后还回不回来。
我点头。
养母突然紧紧地抱着我,吻着我的额头。我的天空好象突然下雨了,两滴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我的心却潮了一片。
我去读书了。
从此养母那芝咿咿呀呀的旧曲子奏的更长了。早晨我在咿咿呀呀里穿衣、洗脸、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里边常常浮着一个与汤圆一样洁白的荷包蛋。晚上,昏晕的油灯下,石磨依旧唱着咿咿呀呀的曲子,在曲声中我慢慢入睡。白天,摊前只剩养母一人,我背着书包,一步一步走向甜水街的那一边,站在拐弯的地方,扭过头看去,养母还是一个灰黄的影子。放学了 ,我迎着影子一步步地走过去,一步一步被汤圆的馨香包围。
有一天,我学到了”母“字,我把这个字用我笔一笔一画写在心头,描了又描。有一天,我学到了”爱“字,我把它添在”母“的后面,读了又读,我知道,将来这两个字是我要永远珍藏的。
再长大一点,渐渐的懂事,渐渐的可以帮母亲做事,母亲花白的头发,通红的手,总让我想起白的莲、红的莲,单薄的身体,就象荷田中的一株荷叶,看着时间悄悄的流去她的青翠,流去她的挺拔。
偶尔翻开相册,会不经意间看到一张发黄的照片,那是母亲年轻的面孔,端庄、清秀、面带忧郁,转眼间母亲是四十岁的人了,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苍老的多,岁月压弯了她的脊背,捎走了她的点点红妆。
我读完小学,又顺利进入中学,然后考上大学,从南国一个叫甜水街的地方跋涉到北国一个知名的都市。
学校巷口的尽头,是一对南方老夫妇摆的粥摊,每次路过的时候,总看到老妇人在粥锅前忙碌着,随着胳膊的搅动,气大团大团地升腾着,眼前湿漉漉的,像哈了气的玻璃,老妇人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渐渐模糊........
一天晚上在街头吃饭,要了一碗八宝稀饭,正喝着,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这是八宝稀饭吧”。抬起头是一位老妇人,雪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拄一根拐杖,笑眯眯地看着,又说八宝稀饭,用糯米熬,放花生、莲子、百合、葡萄干、红枣.......“这颤巍巍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当年养母给我熬八宝稀饭时也这样说。老人走了,我身旁的朋友低声说 :”一个孤独者。“
孤独者,此时南国的养母又在做什么呢?不等我想下去,已泪水涟涟。
-----去了荷田那边还回不回来?
------回来。
啊,养母,我会回去的。我舍不去的东西太多,我舍不去您做的汤圆,舍不去石磨的歌声,舍不去荷田,还有荷田里的一弯残月。
现在,屋内孤坐的还是我,火柴早以灭尽,这样秋夜阑珊的夜晚本不易入睡,亦不易清醒,恍然的心情如同香炉里的一柱香,缭缭绕绕,漫无边际的散开去。隔了潺潺的秋雨细细听去,还是潺潺的雨声。我到愿意化了这雨,飞回南国,去亲吻去拥抱荷田里的那一片残荷,消解它们的寂寞,------久别的残荷,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