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黑丁的散文《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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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05-02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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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2-06-19 22:46
又是夏天了。
然而,一到夏天,我这疲倦、寂寞、残败的心,不禁又要被那遗失的山野的旅梦而烦扰了。
想起那濛濛的无边无际的山,山上的高耸遮天的繁密的森林;想起那狭小的原野,原野上的葱葱的绿草、郁郁的灌木丛;还有哪,那日夜喘息着的有如歌声一般的淙淙的额尔古纳河的流水,这些,这些,如今犹鲜明、活跃,那么*真地又开始演映在我心灵的眼界里。
我凄然地憧憬于北荒的清旷了。
也是一个夏天的季节,那时我已经是一头沙漠上的跋涉的骆驼了。我唱着忧郁的歌。我终于寻到一个旅伴。这旅伴,是一个性格刚强的青年,这和我恰恰成了正比。论经验,他在这广大的社会所遭受的一切苦痛、冷漠和*要比我多。因此,他的面孔在青春的烈火中已经罩上一层黯然苍老的灰影!
我们无所牵挂地在旅途上跋涉着。我们握着唐·吉诃德的长矛,在向前冲着。
流落在扎赉诺尔。
我们栖居在一家靠近河边的僻静的旅店里。寂寞简直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每天只是瞅着那开往西伯利亚大野去的火车,做着辽远孤独的幻想。有时,我们站在铁道旁边的草原上,挥摇着手,提高喉咙,朝向喷着浓烟的火车头鼓舞地喊:
——去吧,去吧,到那光明和平的远方去吧!
但火车回应了我们几声响亮哄笑,xunglung xunglung 地一直向远方的山林里疾驰隐没了。
我们眼前像呈现出一片沙漠!
两个人孤冷冷地徘徊在草原上。
——我们不要再停留在扎赉诺尔吧,这也是一个会饿死人的地方呵!
我终于悲哀地这么说。
——是的,就为了逃避那个店主催*店钱,也该早早离开这里。其实,像我们这样人,手里没有钱,还是多跑几个地方,开开眼界,脸皮晒得黑黑的,胆子壮得大大的,心练得硬硬的……
——那么,我们想什么办法能够逃出旅店?
——我的意思,干脆不要那个小行李卷吧,出了门不回来好不好?
我迟疑了片刻,望着那布满流云的天空。但,流云是低低的,我觉得它离我头顶没有多远。我呼吸迫促。我弯下腰去,伸手抓了一堆长得毛茸茸的草苗。我颓然地仰起脸,瞅了瞅他。我又凄苦地微微笑了笑,而且困涩地说:
——假若气候骤然变冷了,你的身子能够抵抗住这北荒的寒风侵袭吗?
——呵,这不是夏天吗?天气会渐渐热起来。
他有些朦胧了。
——我们一旦逃出扎赉诺尔,再往什么地方去?
——往不知去向的地方去!不管什么地方,只要生命会得到安宁,我们就往前走!假若旅途上没有意外的事情发生,到了漠河,我们可以去当矿工,那里有金矿,你说行不行?
——那当然是再好也没有了。
我高兴地笑着。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头,神气十足,抱着试探的心理用手猛力抓了抓他的胳膊,又抓了抓他的大腿,呵,他的筋肉确实比我的筋肉结实、粗壮、有力。于是我笑着说:
——你行,可以干得来!
这是一个最低限度的计划。
第二天,在太阳露着笑脸而遍照着山野的晨霭里,我们终于摒弃了那不值钱的小行李卷,悄然地离开了扎赉诺尔。
在弥漫着六月的野草的香气的山路上赶着路,我们没有怠惰,也没有失望。山岭、河流、小溪、树林、草丛像是故意和我们开玩笑似的在身旁一倒一闪直往后退缩。只消有几个钟头,偶然回转过头去向远处一眺望,它们却依稀地像是沉于迷茫的雾影中了。
我们很快乐,山路一片清静,没有任何喧嚣的声音来烦扰我们的心。除了那幽虫的凄鸣,林鸟的欢唱,以及狐狸、兔子的跳动在拨弄着树叶子发出细碎的声音,再就是可以清晰地听到我们移动的脚步的音律了。
而这山岭、河流、小溪、树林、草丛、幽虫、林鸟、狐狸、兔子,却成为我们忠实的旅伴了。我们在它们的拥护下,每天,每天,向前奔走。
渡过海拉尔河,那山野更其广漠了。
我们的心也随之而豪放。
但,疲累、饥饿、病患,也渐渐把我们的健康像推进一个恐怖的黑海里。微冷潮湿的雾,如同一面大灰网,覆盖着广大的山野,一连竟有半月的光景给我们以迷惘的感觉。我们像迷了路一样开始踌躇了。这其间我们曾停留在山野的人家休息过几天。可是,当健康重新恢复过来,两条腿也如原先一样敏捷、舒展了。而当脚趾一个一个发白的磨泡消逝后,我们便又踏上了山路。我们在额尔古纳近旁一带窄狭的幽暗潮湿的山谷里迈着步。每次经过一个小市镇,我们便用不同的手段,到处骗取了一文钱不花的最便宜的住食。这情形在我们似乎成为习惯了,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人间一件最不道德的勾当!只要有房可住,有饭可吃,我们是万万不能丢掉这个好机会!
我们最爱黄昏。
天空涂抹了一片暗紫色的彩霞。轻薄的西斜的阳光,从群山怀抱中间穿过来,照着额尔古纳河的水,闪出一片鱼鳞似的金光。那水缓缓地流着,发出音乐般的声音。河岸上丛茂的青草,在六月的不冷不热的季节里滋生着,活跃地随风摇动着。四野里散放着一股清新的馥郁的气息。
我们也爱夜晚。
山野死静得犹如一匹懒倦的睡猫。远处的篝火在黑暗的山林里一闪一闪,像一盏一盏半明不灭的灯光,又像一口熊熊的烘炉,清脆的干柴的燃烧声,听来活像那被投进锅里的黄豆,烘炒着到了纯熟而爆裂的时候所迸发出的 bigs bigs 的声音。北荒的夜晚,有着一种耐人寻味的情调呵!
一天,黄昏随着夜晚的翅翼渐渐沉落了。山路完全变成了黑暗。我们脸上流着汗,慌忙地朝着狗声的所在奔走着。忽然,在路旁的山坡上出现了一群白色的羊群,系在羊颈上的铃子,在微风中轻轻摇响。那羊咩咩地叫着,在蔓延的丛莽里钻动着,但没有看管羊的人。
当羊群走上我们所走的路,那沉静的丛莽里突然像有人摇着树枝发出哗啦哗啦响声。于是,一个黑的人影子便迅速地追来了。
这是一个牧羊女。
——请问,前边的村落叫什么名字?
我们站下。我的旅伴靠近她,温和地小声问。
她惊奇地叫了:
——呀!
她用黑的眼睛,瞅着我们的黑的面孔。沉默了片刻,怯然地说:
——你们是问我们的村子吗?叫鲁雅齐。你们从那……
——我们是赶路的,从扎赉诺尔来,要往漠河去。天黑了,我们再不能往前走了,想到你们村住一夜。
我笑着说。
——呵,可以,不过……
她刚想说下去,把脸一歪,望了望她的羊群已经没有影了,便着急地又说:
——呵呀,我的羊走远了!好的,好的,那么,你们跟我走吧,去见我爸爸!
从她说话的声音,从她的动作,我看出她年龄最大也不过十七八岁。
追上她的羊群,我辩白似地说:
——我们都是正经人,不会偷,也不会抢,这你可放心。
——嗯嗯,这说哪里话,像你们常年在外边跑腿的人,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走进鲁雅齐,那升起的圆圆的月亮的光辉,已泻遍村落的四周……
在这煤烟缭绕和市声喧嚣的大都会里,每天被那不能养活一家三口人的几块钱收入的小工作所折磨,我的心压满了深的忧郁,没有一天的快乐笑脸。我失掉了自由,看不到山野,看不到草原,更看不到生命常绿的树林。夏天的烦闷的气味窒息着我的鼻孔,我伤愁地倾听着梅雨的潇洒!
于是,我又热烈地思恋起北荒的流浪的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