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简单越自由,《东邪西毒》的人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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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2-03 0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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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7-14 15:13
影片中的三个主要人物东邪黄药师、西毒欧阳锋和北丐洪七，出自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像是这部小说的一个前传。不过，整部电影对人物的刻画和叙事手法，倒是无限接近古龙的风格。
在我十几岁时，是武侠书风靡的年代。那时大街小巷很多的租书店，经过向父亲申请，他便会抱回一摞金庸或古龙的书。每年寒暑假，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可以从早到晚窝在家里看武侠小说。
按照父亲的喜好，他更希望我读金庸的书，原因有二：一是金庸的小说基本都有历史背景，看小说之余顺带可以了解些历史；二是金庸笔下的人物正邪分明，可以知晓是非立场。
而我显然有些拂逆父亲的良苦用心，相比金庸，我始终更偏爱古龙的书，以及那些不那么磊落却迂回又自在、快意与纠结都浓墨重彩的人物。
正如古龙的小说一样，《东邪西毒》算不上一个完整的故事。影片呈现出来的，是一些翻来覆去的场景，简短而富含深意的对白，以及更多的内心独白。
最初看这部电影，应该是在二十岁左右。老实说，我并没有看懂。事后忆及，浮现出来的只是些零碎的片段和言语。关于沙漠，关于桃花，关于似是而非的情感纠缠。
比较而言，这部片子似乎还不及同一时期看的《东成西就》印象深刻，起码那一部电影让我笑得人仰马翻。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东邪西毒》却以一种无法言喻的魅力，悄然成为我心中的经典之一。
后来，我重新看了这部电影。从头到尾，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变得明晰起来。我才突然明白其中某些年少时无法懂得的蕴意，关于爱，关于人性，更是关于人生。
欧阳锋：不拥有，就不失去
烈日，漫天黄沙，破旧的客栈。偏居沙漠一隅的欧阳锋，做着给人介绍杀手的买卖。
他是个谈判高手，擅长发现他人的需求和弱点，为己所用。他精于算计，凡事权衡利弊，绝不会因一时心软，去做亏本生意。
有个弱女子找上门来，弟弟被太尉府所害，她想要报仇。欧阳锋问她能出多少钱。女子提着一篮鸡蛋牵了一头驴，说是全部家当。
欧阳锋将这单生意拒之门外，为了一篮鸡蛋和一头驴得罪太尉府，不划算。他对苦苦哀求的女子说：“报仇是要付出代价的，要是你长得难看，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见你长得还可以，我想告诉你，如果要卖，你比那驴更值钱。”
女子断然否决了欧阳锋的建议，说：“我可以等，我相信总会有人愿意帮我的。”
欧阳锋认为其太天真，也不再搭理。自始至终，他确实没有为女子报仇的念头，这不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该做的事。
客栈外，那个女子一天天站在烈日下，毫无希望又执拗地苦等。欧阳锋一天天看着，然后梦见家乡的桃花开了，突然想到自己很多年没有回白驼山了。
在开满桃花的白驼山，有一个欧阳锋这些年在努力逃避的人。那是他很喜欢的女人，虽然他从未真正表露过。在对方即将成为他大嫂的当晚，欧阳锋才终于按捺不住，让她跟他走。那个女人拒绝了，欧阳锋就此离开白驼山再也没有回去。
欧阳锋不知道的是，大嫂每年都会托朋友带去他的消息。她一遍遍跟那个朋友说：“我只是需要他说一句话，他从来都不说。为什么要等得不到的时候才去争取？我不会让他如愿。”
节气轮回，年复一年。欧阳锋守在沙漠里，望着辽远的天空，做着精打细算的买卖。在遥远的白驼山，那个女人每年听着关于他的消息，在回忆中日渐苍老。
某一年起，她终于不再负气了，眼眸里的光芒开始黯淡。她对朋友说：“我以为我赢了，可有些事是会变的。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好的时候，我爱的人不在我身边。”
欧阳锋是一个孤儿，缺乏安全感的人最执着于自我保护。如果不想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拒绝别人。这是他的思维方式，不拥有，就不会失去。从不显露真实的心意，归根结底，还是害怕失去。
得知嫂子病逝的消息后，欧阳锋喝掉了黄药师剩下的半坛酒。之前他并不愿喝这酒，逃避不等于想遗忘。黄药师说这酒名叫“醉生梦死”，喝了就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
可是，喝了“醉生梦死”酒的欧阳锋，什么都没忘掉。这俨然一个残忍的玩笑，当你越想忘记什么，反而记得越清楚。
欧阳锋说：“我每天看着天空在不断变化，但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沙漠。”即使洞悉世事，又看淡人情，依然逃不出当局者迷的困境。
时间最无情。即使你什么都不去拥有，还是在不停地失去。
黄药师：得不到的永远最好
每年惊蛰过后，黄药师都会去沙漠看欧阳锋。
醉翁之意，只有黄药师自己清楚。离开沙漠，他便会来到桃花盛开的白驼山。这里有一个女人，等着他捎来欧阳锋的消息。他安静地听着那个女人讲述，看她沉湎于回忆。那些回忆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倾诉对象，就像明白自己心里熊熊燃烧的妒火。
但黄药师永远看起来不动声色。作为最了解欧阳锋和他大嫂的人，他既不会告诉欧阳锋这个女人的思念，也不会让这个女人看出他的感情。
在其她女人面前，黄药师是放荡不羁，很能迷惑人心的。
路过姑苏城，黄药师与自称燕国公子的慕容燕一起喝酒。醉意熏然之际，黄药师抚着慕容燕的脸说：“如果你有个妹妹，我一定娶她为妻。”
慕容燕神情有几分羞涩，尽管她是女扮男装，但她相信黄药师已看出她的女儿身了。这番言下之意，也就当了真。她回应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如果你反悔，我一定会杀了你。”
后来，当身着罗裙披着长发的慕容嫣在约定的时日出现，黄药师并没有如约而至。
接下来的剧情，是我年少时完全没看懂的一段。
慕容燕去找欧阳锋，要出钱杀黄药师，说黄药师抛弃了他妹妹。慕容嫣也找到欧阳锋，要杀慕容燕，说慕容燕不让她跟黄药师在一起，所以必须死。
其实，慕容燕和慕容嫣是同一个人。她爱黄药师，可黄药师爱的是另一个女人。她感到自己被辜负了，一方面恨不得杀了黄药师，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同时另一方面，又被一息尚存的爱情所折磨，坚决要保护黄药师。
爱与恨的剧烈冲突，幻变成两个身份示人，甚至不惜要借另一个身份来杀了自己，以保全所爱的人。 在口口声声要诛人诛己的强悍之下，是一个因巨大伤痛而*的灵魂。
想杀黄药师的还有一个人，他最好的朋友，一个盲人剑客。黄药师在这个朋友成亲的时候，勾引了他的妻子。原因似乎很简单，她的名字叫桃花，跟桃花盛开的白驼山，以及那个让黄药师黯然神伤的女人有这么些许联系。
这个解释固然有些牵强，感情这回事大概本身就是不可理喻。就像他对慕容燕轻易许诺时，也正好是在桃花树下饮酒，语虚情真，可能自己都无从解释吧。
黄药师到底没有死，他喜欢的女人怀着遗憾病逝了。黄药师带着她留下的那坛酒，最后一次去看欧阳锋。
“不久前，我遇上一个人，送给我一坛酒。她说这酒叫醉生梦死，喝了以后，可以忘掉以前的任何事。 她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 。”黄药师对欧阳锋这样说。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告诉欧阳锋那个人是谁。他喜欢那个女人，却不想让她知道。他又很嫉妒她心里的人，于是到处招惹留情，仅仅想知道被人喜欢的滋味，由此伤害了很多人。
黄药师说：“得不到的永远最好。”他一边无谓地爱着自己得不到的人，一边让自己成为别人得不到的人。最终，什么都没有得到。
跟欧阳锋不同，黄药师喝了“醉生梦死酒”以后，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准确说，他只依稀记得自己的最爱之物是桃花。或许唯有自私如黄药师，此酒才能发挥效用。
不管怎样，此后便有了闻名江湖的桃花岛。
洪七：越简单，越自由
洪七来自乡下，衣衫褴褛，习惯赤脚。其貌不扬的他，是一名速度极快的刀客。欧阳锋看中洪七的武功，游说他留下来当杀手。
“你不想耕田吧？又不耻去打劫，更不想抛头露面在街头卖艺，你怎么生活？武功高强也得吃饭。有一种职业很适合你，既能赚点银两，又能行侠仗义，你考虑一下，不过要快一点，你知道，肚子很快会饿的。”
欧阳锋的这番话可谓面面俱到，对于空有一身武功的穷小子，生存是最紧要的问题。
完成任务收到银子后，洪七都会数一遍，数得很仔细。欧阳锋说，通常拿了钱看也不看的人，他们的钱很快就会花光，而像洪七这样的，他知道不会留在他身边太久。
一个有目标的人，不会甘于永远困于生存问题。任何时代里，战略上藐视金钱，战术上重视金钱，才是一个人的长久之计。
那个弟弟被太尉府所杀的、用一篮鸡蛋和一头驴执拗等待着报仇的女子，终于得偿所愿。洪七在与太尉府刀客的厮杀中，失去了一根手指。
欧阳锋问：为了一个鸡蛋，失去了一根手指，值得吗？
洪七答：不值得！但是我觉得痛快，这才是我自己。
洪七之所以答应女子的请求，是他的一种反抗。他的刀没有以前快了，以前他直接，认为对就去做，因此出手迅速。当女子第一次找他帮忙时，他拒绝了，因为他知道欧阳锋不会答应。
由此，他发现自己正在被欧阳锋所同化，丧失了自我。欧阳锋绝对不会为了一个鸡蛋去冒险，他洪七可以，这是他和欧阳锋的区别。
伤愈的洪七决定离开沙漠，带着乡下追随而来的老婆去闯荡江湖。欧阳锋不以为然，说每个人都想知道山那边是什么，到了那边，你会发现没什么特别，回头看可能觉得这边更好。
说归说，当看着洪七夫妇远去的背影，欧阳锋承认他是嫉妒的。或许这时他想起了白驼山的某个人，如果当初他能像洪七这么简单一点，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影片中反复出现的事物，沙漠、鸟笼和桃花，如今看来都是一个个隐喻。
欧阳锋的逃避，黄药师的放纵，以及大嫂的要强和慕容嫣的执念，每个人都有困住自身的笼子。 内心的憧憬，如桃花缤纷。从笼子里望去，隔着永远无法逾越的沙漠。*越多，越让人绝望，这大概就是人性注定的悲剧。
不知道为何，以前根本不记得有洪七这个角色。重温之时，洪七倒成为整部影片最明快的一个人物，与久远记忆中的桃花相映成辉。
心是生而自由的，一如无忧无虑的年纪，心无旁骛地看一本武侠书，便可以幸福满溢。越是简单，越是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