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红与普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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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1-05 0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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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10-15 00:15
回家路上,有一家没招牌的衣服店,安安静静,低眉顺眼,门前栖满花草。
与它错过多次,今日终于走进去,环视一圈——棉的,麻的,净的,素的,宽松的,简洁的,一排排衣服与大多文艺店铺没什么不同,倒是店主叫我惊艳。
她大概过了六十,可我没法喊她老太太,因为斜斜倚在柜前时,她眼中笑是少女感,口上红则带媚态,通身显着得体的风情。
点睛之笔在于衣裙,红衣蓝裙,准确一些,赭红色盘扣单衣,普兰色褶皱长裙。
我常常为一些颜色痴迷,原因说不清道不明,总之信仰那些光谱间变幻万千的色,是有魂的,比如苍绿、朱红、绛紫、漆黑、月白、花青、老酒黄、暮云灰……
比如赭红与普兰。
赭红,微微偏棕的铁锈色,来自一种矿物,名为赭石。沉睡已久的石头被采挖,除杂,千锤百炼,精研细磨。那红静默亿年,终于徐徐醒来,一些用于画作,描绘宫墙,染犯人的囚衣——“以赤土染衣,故曰赭衣,杀之。”;另一些,则是可以入药的,煅烧至红透,醋淬,碾粉,可平肝降逆止血,《本草》说它“苦,涩,寒”。
普兰,又名雪青,是蓝中最深刻最稳定的颜色。以其冲粉调成的淡蓝,要比其他淡蓝色沉静温和;用于调和深绿,亦为洁净幽邃的绿。普兰也来自矿物,由十八世纪一名普鲁士炼金术师偶然合成。我曾思索既为普鲁士蓝的简称,它为何不称“普蓝”?*有个小小的城池也名普兰,我总疑心是要把“普兰”之蓝与普兰县最深最纯的天蓝湖蓝相比,当然这不过臆想罢了。
梵高也爱它们。那个胡子拉渣的异乡人把弟弟寄过来的钱,去买大管大管颜料——赭红与普兰,然后没日没夜作画,偶尔用忧郁的目光望望窗外。冷硬的黑面包是廉价的,而那些美丽的油画色彩是昂贵的。他不明白世人眼中艺术为何有贵贱之分,他在艺术中暂时忘记了饥饿,直至因为饥饿胃痛到晕厥。
“为了忘掉忧虑,我躺在一棵老树干边的沙地上,画这棵老树的素描。我穿着一件亚麻布上衣,叼着烟斗,望着蓝色的天空,望着红色的沼泽与草地,这使我快乐。”
我始终相信梵高说的“蓝”是普兰,“红”是赭红,它们在那些画中的星空与麦地里复活,生长,漾开润泽的动人的永恒的光。我始终相信它们最懂他。
红色本性热烈,除了赭红——“诗人在星光下,去寻求众神撒下的花朵。诗人,生活在别处。”性子里既有苦涩寒,赭红不再强求自己似火般燃烧了,它甘为一些绝美的灰烬,它生活在别处。
蓝色本性孤独,除了普兰——如同他寻到他的艺术,极纯的普兰本身如同墨黑,可在其他色彩中加入一点点便赋予其强烈的蓝调,明亮又圣洁,恍若来自天堂的幻觉。
本性热烈,或本性孤独,上天希望一切井然有序、欣欣向荣。唯赭红与普兰不肯,它们反抗了同色系的万千红蓝。它们本身来自古老的矿物,荒芜,坚固,野性十足,底气十足,每时每刻准备好粉身碎骨。
可它们又与那些矿物多么不同啊,底色中掺入了些许踏实且长远的人间光阴,因而低温,却不是冰凉;忧伤,却不至于绝望;看清了,却依旧深爱着。
命运已勾好线稿,一生涂涂抹抹,也不过是赭红与普兰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