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12-31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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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11-02 08:43
我现在只谈我是怎样研究起梵文来的。我在大学念的是西方文学,以英文为主,辅之以德文和法文。当时清华大学虽然规定了一些必修课,但是学生还可以自由选几门外系的课。我大概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杂家,爱好的范围很广。我选了不少外系的课。其中之一就是朱光潜先生的“文艺心理学”。另一门是陈寅恪先生的“佛经翻译文学”。后者以《六祖坛经》为课本。我从来就不相信任何宗教。但是对于佛教却有浓厚的兴趣。因为我知道,中国同印度有千丝万缕的文化关系,很想了解一下,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机会。陈先生的课开扩了我的眼界,增强了我的兴趣。我曾同几个同学拜谒陈先生,请他开梵文课。他明确答复,他不能开。在当时看起来,我在学习梵文方面就算是绝了望。但是,天底下的事情偶然性有时是会起作用的。大学毕业后,我在故乡里的高中教了一年国文。一方面因为不结合业务;另一方面我初入社会,对有一些现象看不顺眼,那一只已经捏在手里的饭碗大有摇摇欲坠之势,我的心情因而非常沉重。正在这走投无路的关键时刻,天无绝人之路,忽然来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有了到德国去学习的可能。德国对梵文的研究,是颇有一点名气的,历史长,名人多,著作丰富,因此有很大的吸引力。各国的梵文学者很多是德国培养出来的,连印度也不例外。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我那藏在心中很多年的宿愿一旦满足,喜悦之情是无法形容的。到了德国,入哥廷根(G?ttingen)大学从瓦尔德施米特(E?Waldschmidt)教授学习梵文和巴利文。他给我出的论文题目是关于印度古代俗语语法变化。从此就打下了我研究佛教混合梵文的基础。苦干了五年,论文通过、口试及格。由于战争,回国有困难,*留在那个小城里。瓦尔德施米特教授应召从军。他的前任西克(E?Sieg)教授年届八旬,早已退休。这时就出来担任教学工作。实际上只有我一个学生。西克教授是闻名全世界的研究吐火罗文的权威。费了几十年的精力把这种语言读通了的就是他。这位老人,虽然年届耄耋,但是待人亲切和蔼,对我这个异邦的青年更是寄托着极大的希望。他再三敦促我跟他学习吐火罗文和吠陀。我却不过他的美意,就开始学习。这时从比利时来了一个青年学者,专门跟西克教授学习吐火罗文。到了冬天,大雪蔽天,上完课以后,往往已到黄昏时分。我怕天寒路滑,老人路上出危险,经常亲自陪西克先生回家。我扶着他走过白雪皑皑的长街,到了他家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薄暗中,然后才回家。此景此情,到现在已相距四十年,每一忆及,温暖还不禁涌上心头。当时我的处境并不美妙。在自己的祖国,战火纷飞,几年接不到家信,“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没有东西吃,天天饿得晕头转向,头顶上时时有轰炸机飞过,机声震动全城,仿佛在散布着死亡。我看西克先生并不在意,每天仍然坐在窗前苦读不辍,还要到研究所去给我们上课。我真替他捏一把汗。但是他自己却处之泰然。这当然会影响了我。我也在机声嗡嗡、饥肠辘辘中终日伏案,置生死于度外,焚膏油以继晷,同那些别人认为极端枯燥的死文字拼命。时光一转眼就过去了几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