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创作中的虚构、真实、与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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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10-11 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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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0-10 01:36
前些日子写了篇谈“非虚构”的文章,后来一直在想与之相邻的那方天地要如何指称,我是指居住着小说、散文、与诗的那个世界。直接称为“虚构”?显然不够周全,许多优秀小说和散文同时也符合非虚构的诉求。“创意写作”呢?恐怕英国人会嗤之以鼻,告诉你那是老美的新玩意儿,你能想像莎士比亚搞创意写作吗!
那方居住着小说、散文、与诗的世界,或许可以名之为“文学创作”,关键字:文学。
在文学中,“事实”是想像的媒介而非目的,因此我们对事实的真伪更宽容,为了达到艺术效果,甚至可以变形事实,例如魔幻写实小说,借由夸张扭曲事实以加强写实力道,刺激读者思索暗藏于其中的隐喻。
然而文学的一切仍需根基于事实,未经世事者,不可能进入文学;事实上,没有现实经验的人连语言都难以掌握。举例来说,成长顺遂、生于安逸之人,对于”失落“一词的体会,定不同于饱经颠沛流离者来得深刻而复杂。若不曾亲身经历大家族的繁华凋零,张爱玲怎么能揣摩白流苏的隐密心思,若不曾看尽亲人间的丑恶相向,怎么写得出一个活生生的曹七巧。
文学并非频空创造,而是在现实上虚构想像,并在想像中寻找各自的需求,也许是一点温暖,一点刺激,一点鼓励,一点关于现实世界的*。
“虚构”虽然不是文学的主旨,却是创作过程中最重要的活动,也是文学作品不可或缺的成分。即使非虚构写作,在微观上也有虚构的参与,比如修辞上的虚构,叙事次第上的虚构,都是让真实材料产生文学意义的理由。
看看这一段描写生态场景的文字:
" 一只在雪融时歌唱春天来临的北美主红雀,如果很快发现自己搞错了,只需要重归冬日的沉寂就可以纠正错误。一只钻出来想晒晒太阳的花鼠,如果发现自己遇到的是暴风雪,只要回洞里睡觉就可以了。但是一只迁徙的大雁为了寻找湖面上解冻的缺口,要以生命为赌注,在黑暗中飞过长达两百英哩的路程,因此是没有机会轻易后撤的。伴随着大雁的,是破釜沉舟的先知所具有的坚定信念。" ——李奥帕德《沙郡年记》
”红雀、花鼠、大雁“被作者虚构出拟人化形象,引发读者对于人情世故的联想,让这一幅中性的自然景象有了更多想像的空间。人类老爱从大自然现象中寻找启示,这其实就是一种虚构的过程。在人生的低谷中,我们何尝不是如大雁般 “以生命为赌注,在黑暗中飞过两百英哩的路程”,因此我们将大雁想像为破釜沉舟的先知,并从它身上获得鼓舞前行的力量。
虚构不一定虚幻,人类对于自己的想像总是坚信不移。
最常用的虚构策略是结合现实的写法,以真实世界为背景,虚构角色和情节,或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真实性”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当你听完故事后才知真有其人,是不是感觉更加悸动呢?
另一种完全虚构的写法,又称为“架空”,由创作者一砖一瓦打造出想像世界,极其耗费心力,却更加自由。常见于奇幻文学作品,读者可以抛开所有现实的顾虑,纵身跃入色彩斑斓的新鲜国度,骑着独角兽横越星空。不过这虚构的一切仍然必须有内在统一的合理性,才能运转得起来,才能让人相信、安心入戏。所谓”内在统一的合理性“,就是文学想像与真实世界的重要联系。
想像,是提炼个人记忆与现实材料后的创造。写作者将丰盛的想像转化为文字,而阅读者也同样需要想像才能提取文字中的情感与意象,作品透过读者各自的想像衍生出无限多种可能。
所以伊格顿又说了:
"一部文稿可能开始时作为历史或哲学,以后又归入文学;或开始时可能作为文学,以后却因其在考古学方面的重要性而受到重视。某些文本生来就是文学的,某些文本是后天获得文学性的,还有一些文本是将文学性强加于自己的。从这一点讲,后天远比先天重要。重要的可能不是你来自何处,而是人们如何看待你。"
这段话对于创作者而言似乎充满无力感,不论你写什么,成不成文学的决定权不在你,而在读者。你也许因此放弃坚持,一头栽进哗众取宠的洪流,也许你决定不再考虑读者,从此任所欲为。
但请别忘记,人类有共通的感情,共享的精神文明,我们说的语言有人懂,我们彼此可以沟通,沟通就是文学意义的最小单元。以沟通为目的,认真表达所欲表达,锻炼语言,不惜以虚构的方式迂回前进,最终抵达读者。极尽努力之后,就要相信,相信有人可以接收到我们传递出去的信息,并从中获得想像的凭藉。
文学如此重要,不因为现实,也不因为虚构,文学对我们如此重要,只因为想像。
既然文学如此难以捕捉,我们只好以最宽松的方式来分辨它——即使与现实脱节,即使虚构漏洞百出,只要能引发想像的文本,就算是文学。
一本写得很烂的小说,如果你能从中获得些许想像的安慰与共鸣,至少对你而言,它就是文学吧。
参考书目:
泰瑞 · 伊格顿《如何阅读文学》,台北:商周出版
泰瑞 · 伊格顿《文学原理引论》,北京:文化艺术出
版社
张荣翼、李松文《文学理论新视野》,台北市:新锐文创
李奥帕德《沙郡年记》,台湾:果力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