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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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10-13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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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1-10 19:41
北方乡村的冬季,大雪纷飞,几个乡亲在家里相聚饮酒,火炉烧得旺旺的,女人不断地从厨房里端出热菜,男人们喝得豪气渐起,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一人说笑道:“你们听说没,邻村胡屠夫的女婿中了举人,这小子20岁就是秀才,考了40年才中了举人,可惜竟然发了疯,在地上打滚直呼我中了我中了。”众人皆看着此人,问“那后来呢?”那人说:“后来胡屠夫抽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把他打晕了过去,醒来就清醒了。”众*笑。那人又说:“那小子也算是熬出头,哈哈,要是真疯了就可惜了。”
空气里有一丝尴尬,彼时的人们心思单纯,口无遮拦,果然有人说:“蒲老爷子,你也是考到了70几岁了,可惜一直都没得中得举人。”大家的目光集中看向一个人,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讥笑,不以为然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功名都是浮云。”起身独自离开,他自顾自地又蹒跚着在夜色中行走着,似乎冥冥中在指引着方向,满腹的酒气渐渐汇成一股强烈的悲伤,这悲伤自己会发酵,竟然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而欲从喉咙里溢出。脚步顾自迈着,一步一步,直到在松林里的一处坟茔前。
他两腿一软,巨大的悲伤喷薄而出,他哽咽着念出一首诗来:
野有霜枯草,谷有长流川;
草枯春复生,川流逝不还。
朱光如石火,桃杏忽已残;
登垅见殡宫,丛柏翳新阡。
欲唤墓中人,班荆诉烦冤;
百扣无一应,泪下如流泉。
汝坟即我坟,胡乃着先鞭!
只此眼前别,沉痛摧心肝。
念完泪水如泉涌,他在爱妻的坟头情难自抑,抽抽噎噎地说:“娘子,我今日又听得了一个故事,你听好不好笑,那范秀才60岁考中举人,竟然发了疯,都是个老头子了,在地上直打滚。”喃喃自语,絮絮叨叨,昔日的恩爱宛如昨天。
1657年,山东省淄川区蒲家庄村龙场,三间破旧的老屋里被大红的喜字、新贴吧的对联、大红的灯笼装扮得喜气洋洋,今天是蒲家公子和刘家女子的大喜之日。只见那十八少年郎玉面含春,美目带情,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新娘子一身大红,头上被一方盖头盖得严实,只能见到窈窕的身姿如弱柳扶风,格外惹人怜爱。
父亲蒲盘一脸慈爱的看着跪在下面的一对新人,想蒲家也曾是大户人家,只是到了他这里家道中落,家境一日不如一日了,养活三个老婆和孩子们日渐吃力了,松龄是他最喜爱的孩子,从小天资聪颖,如今和好友刘国鼎之女喜结连理,家里却只能分给他三间老屋,好在孩子成器,女方并未嫌弃条件简陋。
刘国鼎夫妇两人亦是一脸慈爱,起初夫人并不满意蒲家家境,是刘国鼎订下的这桩婚事,他劝夫人说:“你妇道人家,只看得眼前人家境中落,却不知书香门第的渊源,松龄从小天资过人,不会久居人下的。”现在眼见得女婿人长相俊朗,气质过人,自然心生欢喜。
终于夜深人静,洞房内只有蒲松龄和刘氏,只见刘氏坐在床头头被盖头遮住,一身红衣锦缎显得身姿婀娜,白日酒席上酒劲上来,唐突地一下子掀起了盖头来,刘氏仍低着头,松龄手颤颤地托住她的下巴,轻轻抬了抬,在烛光下,一张绝美艳丽的脸便露了出来,只见她芙蓉如面柳如眉,杏眼含羞樱桃唇,她妙目将眼前男子轻扫,脸色又多了一分红晕。一时春至陋室,两个青春妙人一眼定情,恩爱此时生。
浓情蜜意之际,耳鬓厮磨,松龄低语:“爱妻,我定会让你当上夫人。”刘氏回以耳语:“有你,已心满意足。”
刘氏不仅美貌过人,更是难得的贤惠,农场荒凉,土地贫瘠,她便纺线贴补家用,白天将蒲松龄照顾得无微不至,让他可以一心只读圣贤书。婚后第二年,19岁的蒲松龄便去参加乡试,这是他第一次走上科举之路,前路如何,他还一无所知,但是人皆称赞其天资过人,应该只是时日的事,到时候,刘氏不知有多欢喜。
这天刘氏照例在家操持家务,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莫非是他回来了?扔下手中的活计跑出大门,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了,蒲松龄骑着马飞快地直奔家而来,见她已在外迎接,便勒马停下,跳下来,一张脸上喜气洋洋。
刘氏说:“相公可是中了?”
蒲松龄笑道:“回禀娘子,中了秀才,县、府、道试均是第一名。”
刘氏大喜:“相公之才,这样的结果意料之中。我是不是要改口叫蒲秀才了?”
蒲松龄说:“你我夫妻说什么改口?现在才是一个秀才而已,他日中了举人,许你做夫人的,你且等着,终有那一日。”
刘氏眉目传情道:“不管你以后是什么人,我都是仰慕相公的人。”
一时间三乡五村蒲家公子中秀才之事传遍了,更传说得到了山东学政赞誉,"名藉藉诸生间"。岳父大人更是喜上眉梢,对夫人说:“你看我的眼光不错吧,这小子前程无量的。”
恭喜的、道贺的人络意不绝地上门,一日傍晚,刘氏见蒲松龄伏案疾书,不一会儿就写成了,边看边笑,忍不住也过来同看,原来是把当日来客讲的一个小故事写了下来,却更加生动形象,兼精练凝重。刘氏拿过来细读书,边看边赞叹:“相公之文才,世上无双。”
蒲松龄要抢过来,笑说:“这是写着好玩的,不是正经的东西,快让我撕掉。”
刘氏哪里肯,仔细地收好说:“不成,我很喜欢这个,留着我没事时就读一读。”
你喜欢故事?
以前没有读到过这样的文字,虽是第一次读到,却是发自心底的喜欢。相公若是有心,多写写这种给我吧。
你是要当夫人,还是这样的故事?
我更喜欢读故事,读相公所写的故事。
又是一年乡试,蒲松龄自信满满去应试,他所骄傲的不正是祖上传下来的书香门第吗?他所依仗的不正是腹中饱学吗?众人的交口称赞言犹在耳,大家都相信,他金榜题名是迟早的事。
刘氏在家等待,喜忧参半,喜的是相公有机会一展身手,忧的是他年少轻狂太过气盛,万一挫败定难接受。龙场太荒凉,一个人待着害怕,她干脆回了娘家,在娘家缠着奶奶妈妈讲故事,倒是收集了几个鬼怪神仙的故事。估计着时间蒲公子快要回家了,便提前回到家中,做好吃的喝的等着。
蒲松龄回来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似乎筋骨被人抽走了一般,全身软软的。刘氏一眼便知这次乡试落榜了,心高气傲的公子被重重地打击了。她不问他,只好吃好喝伺候着他,让他沐浴*,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后,他眼里沁出了两颗泪水来,她轻轻擦了去。
他搂住她,哽咽地说:“我让娘子失望了。”
她更紧地搂住他说:“有你,我已心满意足。”
在刘氏的陪伴下,蒲松龄渐渐恢复,又听了刘氏回娘家所听到的鬼怪故事,嬉笑之余写下,刘氏仍万分欢喜,爱不释手。蒲松龄说:“我家境贫寒,你跟着我实在委屈,即然你喜欢我写的这些鬼怪神仙故事,我会常常写来送给你。”刘氏大喜,面露红晕,宛如新婚之夜时的娇羞,直引得蒲松龄心醉神迷,这个女人,不为功名利碌上心,倒是只要看到他写的些大奇奇怪怪的故事开心至此。就为了刘氏这个神情,也要多多写些故事。
至于科举,一定还是要考上的,这次不行就下次,读书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走得通了光宗耀祖,一家享福;或走不通,则一世穷困潦倒,无计可施。杜甫说过“文章憎命达”,他不信,他相信凭着好文章,命运会眷顾他。
蒲松龄更加认真的苦读,以期待下一次的乡试中能得中。而乡试竟然是屡屡不中了,那第一次的成功像是除夕的烟花,璀灿过后就悄无声息。他仍是一年一年地去考,每一次都是落空,每一次都是失败,他的自信、他的骄傲、他的心气被一点一点地磨去,年龄也越来越大了,当镜子里出现第一根白发时,他开始心慌了,这条路究竟还要走多久?究竟能不能走得通?
孩子一个一个地来了,除了给这个贫穷的家庭带来了欢乐和童趣外,刘氏更加辛苦了,那纺线的声音竟比苦读的人更到夜的深处。不行不行,不能任性地走在一条看不到前景的路上,生活不能仅仅靠将来的成功做支撑,日日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更急需解决,他不能把生活的担子一直放在刘氏薄弱的肩上。有朋友介绍,他在本县找了家做私塾老师,终于有了帐可以贴补家用,只是和妻儿分开,各居一地。
刘氏不舍得他离开,他劝道:“娘子,我若不能为家分担,看着你日夜操劳于心何忍?虽然离家做先生,毕竟未离开书,做的是读书人的事,还能补贴家中,让小儿能长大*。我边教边考,一旦中得举人便可一家团圆,共享富贵。”
刘氏只是拉住他的衣角难舍难分,他又道:“我会常常写信给你,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恩爱夫妻含泪道别,一家六口人要吃饭,恩爱却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钱财,只好鸳鸯分两地,好在有了收入可以补贴家用,还不至于太过窘迫。也做为考科举的一个过度,只待一日榜上有名,生活就会好起来,他的才华不可能一直被埋没在乡里。
“刘氏、刘氏。”门外有*呼。
“来了,来了。”刘氏匆匆开门,那人恭敬地递上一封信件,说:“蒲老师知道我回村,请我带信给您。”
“有劳你了。”
“举手之劳,何必多礼。”
刘氏急切地展开信件,原来是一个鬼故事,书生路遇美女,几句搭讪便跟着回家亲呢,她笑骂,真是想得美。看到书生从窗外*,青面缭牙的鬼在人皮上做画后披在身上,吓得她手一哆嗦,手中的信掉在地上,又马上捡起来,继续读下去。这是要吓死我吗?刘氏心中暗暗骂道。
在分隔两地的日子,刘氏常常收到这样的信,小倩、婴宁、娇娜、细柳,一个个落魄书生,一个个鬼怪妖精的故事送到她的手里。每当这时,几个孩子就可以看到妈妈全神贯注地读着,有时甜蜜地笑,有时忧伤的叹息,有时还皱起了眉头,有时惊得柳眉倒竖。他们知道这是爸爸写的故事,便安心地等妈妈读完,缠着让妈妈读给他们听。有时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有时就说这个不适合他们听。
每封信他都没有说想她,她知道每一封信都是他在想她。她摸着这些信,好像摸着他俊郎的面容,朗目新眉,含情脉脉。在那些看故事的时刻,时光倒流,他们又回到十八岁初次洞房相遇的惊艳里,斯人如美玉,遇见方知有。
蒲松龄仍在科举的路上,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年年岁岁花开花谢,他出发又回家,两手空空。当年的娇妻美艳无双,他亲口许下让她做夫人的承诺如今已经不敢再提。如果人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像是一条绝路,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但是又没有完,因为刘氏的喜欢听故事,他在路的起点和终点找到了另外一种意义所在,那就是所见所闻,奇异故事。他总是在不厌倦地听着看着问着,收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晚上写下来,有时写完意犹未尽,想到《史记》里常常有司马迁的“太史公曰”,便 也点评一翻,自称异史氏。他所做的是件类似于司马迁写《史记》的事情,不仅是伟大的小说,是个独行特立的存在。这两个人都以一人之力,创立了中国文化的一种文体,更重要的是,在创立的时候,都极其孤独,都是一个人,一杆笔面对千秋万代,都花了一生的心血,都篇幅巨大,都是在写的时候不知道它能不能流传下去。但是他们都写了。
他回到家时,刘氏慌忙拿出锁在柜子里的糕点,他咬了一口全变味了,给她看,她脸红道:“可能是放太久了,我怕孩子偷吃一直锁着 在。”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得贤妻如此,此生有何遗憾?”
他在科举的路上没有收获到期待的功名,却收获了几百个故事,和看故事时刘氏亮晶晶的眼神。他不是个世俗定义的成功者,身后却有这样温暖深情的一个女人,为他写下的每一个故事惊喜、惊叹,真诚的喜欢。这应该不是装的,而且因为太多次的重复,他确定,他的文字真的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能让她喜欢的,也会让世人喜欢。
八、留待后人咏传奇
夫妻同心,一个写一个整理,到蒲松龄40岁时,已经写了491个短篇故事,两人商量着给个书名,
蒲松龄笑道:“娘子觉得妖鬼奇谈可好?”
刘氏说:“万万不可,我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我从小饱读诗书,但是像夫君写得这样好的文章,平生未见。怎么能如此随意命名?”
他敛了笑容说:“娘子抬爱,这究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刘氏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些故事外表惊人离奇,确都合情合理,自有其一套规则,我们万不可轻慢。”
蒲松龄四下张望,正看见书房门口两个大字“聊斋”,便微微一笑,落笔在纸上题下四字:聊斋志异。看向刘氏,刘氏也微笑点头,十分赞许。
他们不知道的是,《聊斋志异》书成后,蒲松龄因家贫无力印行,1766年方刊刻行世。后多家竞相翻印,著名版本有青柯亭本、铸雪斋本等。
1848年美国人将其中的《种梨》《骂鸭》译成英文至今,《聊斋志异》已有英法德捷克等十八种文字的三十个译本在世界流行,并且对日本文学发展产生过重要影响。全国《聊斋》出版物有100多种,以《聊斋》故事为内容编写的戏剧、电影、电视剧达160多出(部)。
鲁迅先生在说《聊斋志异》是"专集之最有名者"。郭沫若先生为蒲氏故居题联,赞蒲氏著作"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老舍也曾评价过蒲氏"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马瑞芳称他是"世界短篇小说之王"。
刘氏走了,过了几年蒲松龄也走了,《聊斋志异》走向了世界,故事一直一直在被人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