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10-13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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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酹江月·石头城
杜旟
江山如此,是天开万古,东南王气。
一自髯孙横短策,坐使英雄鹊起。
玉树声销,金莲影散,多少伤心事!
千年辽鹤,并疑城郭是非。
当日万驷云屯,潮生潮落处,石头孤峙。
人笑褚渊今齿冷,只有袁公不死。
斜日荒烟,神州何在?
欲堕新亭泪。
元龙老矣,世间何限馀子。
杜旟词作鉴赏
石头城旧址在今南京市清凉山上,为建康四城之一。由于三国吴、东晋、宋、齐、梁、陈、南唐均在建康建都,所以当生活在南宋的杜旟登临其地的时候,就难免有一番关于封建王朝兴衰更替的感慨。
这阕词最显著的特点是用典多,作者的今昔之叹几乎全是通过这些典故表达出来的,因而我们的阅读也必须从弄懂典故入手。“王气”,古人有“望气”之术,据说,金陵之地有“天子气”。开头三句点明石头城历来就是王气所钟,这给数说王朝兴衰打下了基础,也同南宋皇室不思进取,偏居一隅,形成鲜明对照。古人论词,非常看重起句。《乐府指迷》说:“大抵起句便见所咏之意,不可泛人闲事。”《蕙风词话》也说:“起处不宜泛写景,宜实不宜虚,便当笼罩全阕,它题便挪移不得。”本篇起句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可见作者缚虎全力。“髯孙横短策”,指孙权割据江东。权紫髯,故称“髯孙”。“策”,马鞭。词中说“一自”,说“坐使英雄鹊起”(鹊起,在此是乘势奋飞的意思),引出了众多英雄,也突出了孙权的地位。
“玉树”,即《玉树后庭花》,是陈后主叔宝创作的曲子,其词绮艳,其音甚哀,为历来公认的亡国之音。
“金莲”,据说齐东昏侯命工匠用金子凿成莲花贴在地上,供潘妃在上面行走,曰“步步生莲花”。建康乃千古旧都,自然就成了各种人物粉墨表演的历史大舞台。作者把这些人物分成创业者与亡国者两类,实质上是给南宋统治者摆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千年”二句收住英雄、昏王两面,感叹世事变幻之莫测。
《搜神后记》记载:辽东人丁令威求仙成功,化一白鹤飞来道:“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来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作者把原典中的“城郭如故”化为“城郭非是”,在强调社会变化上自然更进了一层。张砥中说:“凡词前后两结最为紧要。前结如奔马收缰,须勒得住,尚存后面地步,有住而不住之势。”(《古今词论》引)“千年”两句以世事幻化收束怀古,以眼前城郭引出抚今,是一个极好的前结。
过片三句以想象中的往日此地将士辐凑、万马齐喑的盛况与今日寂寞潮打石头城的`冷落对比。“潮生潮落处,石头孤峙”既正面呼照“江山如此”,又反面辉映“神州何在”,可见承接转折之精巧周密。“人笑”两句的本事是:褚渊、袁粲同为南朝宋的顾命大臣,后萧道成篡立南齐,褚失节,袁死节于石头城。
《南齐书·乐颐传》有“人笑褚公,至今齿冷”的话;《南史·褚彦回传》(渊字彦回)记当时百姓语曰:“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彦回生。”这里,作者把故实、史传、民谣揉合用之,表达了他的鲜明爱憎。“新亭泪”,据《晋书。王导传》记载:“过江人士,每至暇日,相要(邀)出新亭饮宴。周岂页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皆相视流涕。惟(王)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对泣耶!’”作者在句中下一“欲”字,意思是说明知应当戮力王室,只是目前的现实不能让人这样轻松,于是不得已才“欲”下新亭之泪的。
典故活用之后,既更切合南宋实际,又表达了作者深沉的感情。综观后半阕,如果说“人笑”两句还主要是对褚、袁二人的褒贬,那么“斜日”三句则包含着更深的对社会变化之感叹,到了最后两句,便直接指出英雄已老,恢复无人的现实。——词篇通过层递的手法,一步步深化了它的主题。元龙,三国时人陈登的字。他少有扶世济民之志,曹操以为广陵太守。闻许都人士对他有所批评,遂托郡功曹陈矫去许都时代为打听人们批评他什么。陈矫回报说:“闻远近之论,颇谓明府骄而自矜。”陈登说:“夫闺门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渊清玉洁,有礼有法,吾敬华子鱼;清修疾恶,有识有义,吾敬赵元达;博闻强记,奇逸卓荦,吾敬孔文举;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所敬如此,何骄之有!馀子琐琐,亦焉足录哉?”(见《三国志。魏书。陈矫传》)陈元龙所敬诸人,在道德、文章、操守、志略等方面,各有足以称道的地方;而他不屑挂齿的所谓“馀子”,正是在这些方面没有建树,无怪元龙对之傲慢无礼。作者自比陈元龙,而放眼当世,值得尊敬之人甚少,像这些“馀子”者却多至无限,至堪愤疾。指的是古,引古所以喻今;说的是人,实质上还是在说世道。词至此结束,辞尽而意不尽。填词结尾,例用景语或情语,本篇结以议论,虽为别格,但对倾吐作者胸中愤懑,却极为恰当。
典故是历代相传已经定了型的事件或语句,所含内容较为丰富,用得好,便能够收到“以少总多,情貌无遗”(《文心雕龙。物色》)的效果。概括起来,本篇所用的典故有以下三个特点:一是熟典多,因而读来不觉艰涩;二是多与头城有关,因而更加贴切自然;三是正反两种典故交替使用,因而作者的爱憎极为分明。
杜旟出任的时代,正是外敌不断侵入中原,社会危机日益加深的南宋,他怀有报国之志,所以填词效法辛弃疾。但稼轩之词,“其秀在骨,其厚在神。初学看之,但得其粗率而已”,因此言者普遍认为“性情少,勿学稼轩”(《蕙风词话》)。杜旟本人“奔风逸足,而鸣以和鸾”(陈亮语),且“杜子五兄弟,词林俱上头”(叶适语),所以独能接受辛词的积极影响。
这首词大量使用典故,驰骋议论,采用散文语言,形成慷慨大方而又含蕴深厚的风格,在南宋词坛家族中,算得上一首难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