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至塞上的名句妙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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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10-12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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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0-05 07:51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盛唐著名诗人、画家兼音乐家王维《使至塞上》一诗的颈联,千百年来人们对它的评价一直走高。应该承认,文学史上有“有句无篇”的现象,即整篇作品平平,但其中某些诗句却“光彩夺目”,于是其它诗句也就跟着这名句沾光而出了名。对文学史稍有常识的人于此毫不奇怪,但我们的鉴赏家却往往容易犯这样一个错误:只要是名作,就整个肯定,却不管“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除了那一笑外,脚是否平骶足或头是否癫头。对于《使至塞上》来说,不但整篇作品被一些人给予了不应给予的“待遇”,而且对这一联名句的鉴赏也存在一些不得不说的误读。
《使至塞上》开篇云:“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单车”典出旧题李陵《答苏武书》:“且足下昔以单车之使,适万乘之虏”,意思是说使者没有带多少人马,只乘一辆车出使;“属国”为秦汉官名典属国的简称。因其掌管投降归顺的蛮族部落,故后来就成了使者的代称。杜甫《秦州杂诗》之七“属国归何晚”,“属国”九家注即引《汉书》苏武归汉为典属国之事,指发往吐蕃的使者。居延一说指居延海,一说指居延属国,一说指居延城。居延海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北境,居延属国与居延城均在居延海附近。总之,居延是汉朝与匈奴接壤的地方。由于王维出使河西,无需过居延,所以林庚、冯沅君主编《中国历代诗歌选》释此句为“边塞的辽阔,附属国直到居延以外”。按一般的解释,首联只是说使者要到边塞慰问戍边将士,已经过了居延,进入了胡地。如果以“属国”指使者,则既用“单车”,又用“属国”;既曰“欲问边”,又曰“过居延”,一二句意近,大体上可以说是重复的。首联《文苑英华》作“衔命辞天胭,单车欲问边”,亦诗家套语,不见有何妙处。
领联云:“征蓬出汉塞,归雁人胡天。”“征蓬”意为随风飞扬的蓬草。“归雁”即北飞的大雁。雁住北方,故北飞曰归。一说“征蓬”、“归雁”乃王维自寓,一说“征蓬”、“归雁”均为现实景物,诗句描绘的是一幅大漠秋景图。但河西节度副大使崔希逸战胜吐蕃在开元二十五年(737)春,陈铁民先生系此诗于本年夏,因此所谓秋景之说似与史实不符(实际上此联所写应为春景)如为自喻,则“征蓬”与“归雁”意同,“出汉塞”与“入胡天”意
复,十字不过是说自己出了边塞,到了胡地;如为描绘春景,也平淡得很,丝毫不能归人名句之列。这就是说,无论如何理解,首联与领联都不怎么好,除非你闭上眼睛不顾事实瞎说。
凡读过这首诗的人,都一致认为颈联“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写得实在高妙,但究竟妙在何处,未必每个人都说得出来,说得对。首先,对于“烽烟”一词,一般都理解为狼烟,但也有人对此发生怀疑,刘景惠《解读“使至塞上”》(《文史知识》2001)年3期)即云此解“却经不起推敲:其一,狼烟是烽火台戍卒发现敌情后报替的信号,平时断不可轻易点燃。狼烟起时,警示敌寇来犯,行人见了顿感紧张,此时绝对不会以平静的心情去欣赏它,这和观看平静样和的长河落日不能相提并论;第二,狼烟必定起自烽火台,如果行人远远地看到烽烟,那烟柱即使比较高,因距离很远,相对于广阔无边的大漠,固然有冲天直上的感觉,但行人同时也看到了烽火台立在面前,台子上有戍卒在燃放狼烟,此情此景颇有几分热闹,把它和长河落日的自然景观放在一起,也很不协调”。其实,这种说法也有可商之处。第一,烽火可以报警,也可以报平安。报警的无需说,只说报平安的。《资治通鉴》卷二一八至德元载:“及暮,平安火不至”,胡三省注云:“《六典》:唐镇戍烽候所至,大率相去三十里。每日初夜,放烟一炬,谓之平安火。”杜甫《夕烽》云:“夕烽来不近,每日报平安。”烽火报平安至宋依然,只不过具体细节稍有差异。宋周辉《清波杂志》卷十(丛书集成初编本)云:“沿江烽火台,每日平安,即于发更时举火一把;每夜平安,即于次日平明举烟一把。缓急盗绒,不拘时候,日则举烟,夜则举火,各三把。”第二,“大漠孤烟直”给人的“奇伟壮观的感觉”,主要不是来自“孤烟直”,而是来自“大漠”,即来自沙漠的辽阔无垠。“孤烟直”引人注目的
是“烟”的“孤”与“直”这一不同于其它种类的烟和其它地区的烟的特点,而不是“烟”如何高入云端,如何粗大无比。因此无论远看也好,近看也好,“烟”为烽烟并不影响这一句之高妙。倒是刘先生把“烟”理解为“沙漠旋风旋起浮尘所形成的烟柱”(此说最早见于清赵殿成《王右承集笺注》),如他自己所说王维“绝对不会以平静的心情去欣赏它,这和观看平静祥和的长河落日不能相提并论”。
《红楼梦》第四十八回曾写到香菱学诗时对这两句的体会:“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香菱之言
的中心意思,用我们今天评论王维诗时经常说的话说,就是诗中有画。我们知道,在相同的光照条件下,各个地方的地表温度取决于地表性质(质地、起伏程度等)。由于沙漠地区地表性质相对单一(起伏不大的地区),各个地区
地表温度大致相同,气压相差很小,只产生空气的上升运动,而风则是由于地区间气压的差异引起的,因此在较短时间内一个相对平坦的沙漠地区一般不会产生风。由于空气只产生上升运动,所以本来性质就直而聚的烽烟在沙漠
地区就会显得更加直。我们还知道,庭院中的一棵树,虽然仅只一棵,但它也唤不起我们心中“孤”的感受来。只有在一个辽阔无垠的旷野上,看到一棵树或一缕烟,我们心中的“孤”的感受才应时而来,想挡也挡不住。同理,沙漠之“大”,不仅使“烟”愈显其“孤”,而且也使“烟”愈显其“直”。事物往往是相互作用的,“漠”之“大”使“烟”愈显其“孤”其“直”,“烟”之“孤”“直”也使“漠”愈显其“大”。古人云:“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与此同样道理。
接下来再说“长河落日圆”。一般认为“河”系黄河,但不少人也注意到黄河并不流经这里,因此又有人重新考订此“河”究竟为哪一条河流。结果仍不统一,有人认为系指发源于祁连山主峰、流经今甘肃省张掖后折向西北的弱水,有人认为系指流经凉州以北沙漠的石羊河(今名)。笔者以为,能确指哪一条河流固然好,不能确指对此诗的鉴赏也丝毫不产生影响。“河”可以放在一边,“长”却不能不管。试想,在浩瀚空旷的沙漠之上,一条河流从
天际蜿蜒而来,它给人最强烈印象的地方,就是它的“长”。反之,即使是同一条河流,如果流淌在山间,百十米之外就难觅它的踪影,你决不会有“长”的强烈感受。这就是说,唯“漠”之“大”,“河”才愈显其“长”;唯有在辽阔的原野上,才有“长河”的自然景观。我在这里有必要对前面关于烽烟的解释作点补充。“落日”表明颈联所写之景是黄昏时之景,而这一时间恰好与唐代放平安火的时间一致,它表明“烟”之为烽烟较其它解释具有无可比拟的合理性。同时,据我的经验,刘先生所提到的形成“烟柱”的旋风,一般是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发生,在黄昏的时候是不大可能有,更不可能经常有。欣赏文学作品需要一定的生活经验的积累,否则欣赏过程中的缺斤少两就是不可避免要发生的。一个心灵锐敏、经验丰富的读者都知道,日出或日落时的太阳比其它时间的太阳都更显得“圆”,虽然在理智上我们明明知道任何时候的太阳都是“圆”的。与“大漠孤烟直”同样的道理,“河”愈显其“长”,“落日”才更显其“圆”,而如果没有“长河”的衬托,“落日”之“圆”就要打几分折扣。综而言之,颈联之高妙就在于写景如画,把沙漠地区特有的典型的自然风光*真地描绘了出来,而用语又“极锻炼,亦极自然”(黄培芳语,见翰墨园重刊本《唐贤三昧集笺注》卷上)。经过“锻炼”之后而达到的“自然”,是艺术的极致,非大手笔不能及。白居易《渡淮》额联:“孤烟生乍直,远树望多圆”,显系脱胎于王维此诗,但模仿之迹重,创新之意少,成就远为不及。
如果我们不把名作的所有词句都说成是天花乱坠的妙语真言,就得承认王维的这篇作品除颈联之外,其余写得实在平平,甚至可以说不怎么样。首、额两联前已言及,此处再说尾联。“萧关”,就我所见到的所有注释,无一例外地根据《元和郡县图志》卷三,认为其故址在今宁夏固原东南。王维说过了居延,在萧关遇到了骑马的侦察兵,可明明居延在西,萧关在东,赴河西慰问,自东向西行,如何先过居延,再过萧关?如果上面的解释不错,此诗确实存在地理上的自相矛盾。依林、冯二先生的解释,地理上的矛盾解决了,但尾联不过是说到了边塞,才知道主帅在遥远的“燕然”前线,实在没有过人或特别之处。不但如此,尾联还有恭维崔希逸(河西节度使的开府之地并不在燕然山,王维把崔比作汉朝带兵追击匈奴直到燕然的窦宪)和抄袭前人之作的嫌疑。虞世南《拟饮马长城窟》诗云:“前逢锦衣使,督护在楼兰。”王维诗之尾联即由此而来。恭维上司,情有可原,暂可不论;套用前人诗句,决非高明之举,想为王维袒护者,于此亦*措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