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置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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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11-05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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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0-22 18:51
谢光不过三十余岁年纪,身高八尺,留着八字胡,肤色黝黑又带着些许西北人特有的高原红,身后跟着七八名布衣少年。
“下吏悬泉置啬夫谢光,见过贵人。”谢光躬身一礼,说着看了看张弘一行人。
张弘人虽年少,但衣着华丽,自有气度。再观张偃等一干部曲骑士,虽然衣着普通,但腰挎环刀,手持矛戟、弓弩,尽皆骑马,确为豪门大族的部曲。
“领头这壮汉,雄壮伟岸,奉德言此人为北府张氏子弟,部曲之中有如此人物,看来此人身份不假。”谢光心中暗道。
说来并非谢光为人胆小,若是海内承平之世,手持县寺的传也足以证明身份了,但今世中州板荡,近来河西局势又起波澜,便由不得谢光不小心谨慎了。
“见过谢君,夜行至此,今夜多有叨唠。”张弘说到。
“不敢,不敢。荒郊野置,贵人能莅临,实在是蓬荜生辉。”断定了面前之人的身份,谢光心中已有打算。他回头对二位跟随少年说:“汝二人引壮士们将牛马牵到马厩,注意要用精料喂养,跟王厩佐说是某吩咐的。”厩佐,便是邮置中掌管牛马的斗食小吏。
两个布衣少年“喏”了一声,领着骨阿奴等人赶着牛车、马匹往马厩而去。谢光又对另外两个少年道:“汝二人去厨下吩咐,现有贵人到,令他们速速备餐,务必洁净。”少年们应喏而去。
“有劳谢君”
“不敢,贵人这边请”
谢光提着灯笼亲自领着张弘、张偃穿过前堂往后院住所而去。
悬泉置的主体建筑类似于一个大型的四合院式院落。前堂是吏员们办公休息的场所,左右厢房是一般的客商、邮人住宿的地方,后院则是为使者、*准备的“上传”,也就是高级房间。
路过中庭,有七八个少年正在院中饮酒博戏作乐。院中摆放着火盆,三四张木案上放置着酒肉,杯盘狼藉,这些少年见到谢光,纷纷站起行礼,执礼甚恭。
“此皆附近乡里坞堡少年。或丧父母,或无田宅,或无亲朋可投,我招而聚于此处,以免彼辈沦为贼寇,辱没家门。”谢光举着灯笼走在前头,正说着却已到了后院。
后院一共有两个“上传”,都是不同于左右两厢房大通铺那样的独立小院落。
谢光解下挂于腰间的钥匙打开大门,“乡野之处,唯此间房间尚可供贵人休息,贵人勿怪。”。
进入房间,只见屋内的地上铺设了一张竹席,四角有石熊席镇四个压着,上面摆放了一张书案,后置一凭几,后面又是一张素面屏风。其后有一木榻便是休息的地方。右侧有一处小隔间,是方便之处,里面还放置了一个洗手瓮。
屋子里陈设虽然简单,但是颇为整洁,看来此屋经常有人整理打扫。
“张君如若不弃,今夜便在此歇息一夜。”谢光有些歉意的说到。
“边上的房间可是有人住了?”张偃皱了皱眉问到。
“是的,昨日来了一队粟特胡商的商队,他们自言在安乐乡前汉步昌燧故址附近遭到了马匪劫掠,死伤颇重,万幸财货未失,胡商焉耆人萨可左手中流矢,我便将另一间“上传”分与他治伤。”谢光答道。
张偃还想再说什么,张弘示意拦住了他。“乱世之中,行商亦是不易。昔仓孝仁治我郡,清简有方,不以杂胡而鄙之,民夷翕然称其德惠,至今思之。谢君此举却是颇有仓公遗风。”
仓孝仁便是仓慈,曹魏明帝太和年间任敦煌太守。当时胡商在买卖贩运的时候,常常遭受欺骗侮辱轻视,交易是否公平也大多说不清。胡人们对此怨恨,仓慈都慰劳他们。凡是要去京都洛阳的,就为他们出具过关的凭证并封盖官印;想从敦煌郡返回西域的,官府给他们公平换取钱物。常常用官府现成财物和他们进行交易。还派官吏和百姓在路上护送他们,因此老百姓和各族胡人一起称赞他的品德和恩惠。仓慈死后,郡里的官吏和百姓悲伤痛苦好像死了亲属一样。用画图绘制他的形象,怀念他生前的容貌。
谢光讪讪道:“光不过百石小吏何敢与仓公相比,张君请稍作歇息,厨下马上送饭食来,若是有事遣人到前院告知便是,光便不打搅张君歇息了。”说着朝张弘二人拱手行礼而去。
张弘目送谢光穿庭过院,才进入房间。二人闲坐了一会,有两个青衣少年端着装满食物的漆盘进屋而来,身后还有两个捧着炭盆和蜡烛的少年。
漆盘内放置着炙黄羊肉,清炖豆腐,鲫鱼汤和大盆麦饭,还有一小瓮米酒。
黄羊不能被驯服,而且善于奔驰,常人难以捕猎,张弘这样的士族子弟也很少吃到。鱼则是从附近的鱼离置买来的,鱼离置毗邻鱼离水,产美鱼。
青衣少年捧来的炭盆内碳火正烧的旺盛,热浪腾腾,驱散了屋内二人的寒意,使人感到温暖如春。
更令张弘惊奇的是竟有一位少年捧着蜡烛。当世蜡烛还是珍稀罕见的物品,中朝之世,石崇王恺斗富,崇以蜡烛当柴火烧用,至今谈起此事世人皆以为骄奢。
之前在酒泉南山赤崖阁求学时,张弘也是很少用蜡烛,一则是恩师刘炳不喜奢华,二也确实是蜡烛难得,张弘夜间一般都用柴薪,用久了不仅熏烟呛人还颇是伤眼。
张偃拱手请示到前院查看其余部曲随从们的情况。张弘心知自己这族兄为人有些死板,恪守主仆名分,不愿与自己同餐,遂同意了他。
车马劳顿了一天,张弘也是有些饿了。中午时候急着赶路,也只是在车上啃了些麦饼充饥。此时食指大动,风卷残云般将饭食席卷一空。
用过饭食,这时候张弘注意到了放置着食物的漆盘。正面外一周的黑漆上绘着狩猎图案,向内一周的红漆上则绘制白鹭捕鱼,盘中心画春秋吴国季札挂剑徐君冢树的典故。画风古拙简朴,不似近代之物。翻过漆盘,背面髹黑漆,底部赫然用红漆书写着篆体“蜀郡造作牢”。
张弘心中一震,漆器制作极难,是以非富豪士族之家不能使用。河西一地并不产漆树,只能沿商路从梁、益二州购的。但现今河西、关陇、蜀中局势皆不安定,商路时断时续,货物难至河西。
观此物虽不似近代所制,但制作精良,漆画古拙,其原先主人非富即贵,只是为何此物没有出现在某个士族之家而是出现在此荒郊野置之中呢?
张弘正想着,只听得门外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原来是之前那端盘的青衣少年。张弘正想问他此盘是何来历。却听少年道:“贵人,隔壁的胡商萨可前来拜见。”
张弘心中有些疑惑,自己并不认识什么胡商,可此人为何要来见自己?听谢光说此人乃是粟特胡商是遇到了马贼攻击才逃到悬泉置来的。虽是疑惑,可还是让青衣少年请这位胡商进来。
自己稍稍收拾了一会,在席上正襟危坐着。领头的是一位身着白色团花左衽窄袖胡服的中年胡人,身后一步处紧跟着一位身着红色圆领胡服的年青胡人,手中捧着一木盒。虽是夜间,此二人依然戴着尖顶虚帽,和晋人男子不同,粟特男子并不梳发髻,而是将头发剪至脖颈处,并用名贵的西域香油涂发。领头这胡人留着淡*的络腮胡,腰间配万钉宝钿金带,左侧悬挂鎏金拍髀。
张弘虽出身士族,但张氏以累代世宦闻名河西,皆著清誉,他所在的张氏长房——“墨池房”皆不治财富。其父张犀少年时以“任侠”闻名敦煌市井,略有资产,皆散于友人、同宗。时人争相与其结交为荣,宴席之时,皆为其一人单独铺设一席以为尊敬,民间至今号曰“张独坐”。
其后所遇的恩师刘炳也是恪守简朴的河西儒学名宗。张弘倒是真的第一次遇到如此奢华装束的人物。
“皆言粟特胡商豪奢拟于王侯,却非虚言。”张弘心中暗道。只是此人面色苍白,脚步略显虚浮,使得形象大打折扣。
“至高之神——光明神阿胡拉.马兹达的忠实信徒萨保阿玛特.萨可向尊贵的敦煌张氏家族致以一千个、一万个祝福,愿圣火常伴您左右呵”。领头的胡人原来正是这支粟特商队的首领阿玛特.萨可。
粟特语中商队首领称为“萨保”,粟特文写作 S’rtp’w,在原本的历史上随着粟特商队在一些城镇建立起自己的聚落后,萨保也慢慢成为一个聚落的首领。北朝*为了管理这些胡人聚落,开始把萨保纳入到自己的官僚*当中,于是萨保成为了既是胡人聚落首领,又是*或地方*职官的双重身份。
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历史了。此时的西州商道由于中原、关陇的战乱和最近愈发云波诡谲的河西局势时断时续。粟特人的商队也少有敢到姑臧以东地区的了,多数商队只到敦煌郡便西归撒马尔罕。
“萨可先生有伤在身无需多礼,二位请坐。”张弘微微起身回礼。
听张弘这么说萨可也便整理了衣服,坐到席上。张弘看到萨可并不是盘腿而坐,而是双膝着地,臀部落于脚跟之上。
这是晋人的正坐之礼,萨可身为粟特胡商,游走于河西城邑士族寒门之间,对晋人礼仪所知甚详。
传言粟特人出生之时,其母便取甘蜜涂于新生婴儿嘴唇之上,取意将来行商之时能嘴甘如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