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8-15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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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09-15 01:21
为了更好地理解启蒙的本质,我想最好的办法是让我们沿着启蒙运动走过的道路,一层层地揭示启蒙的各种本质,我相信,在这一层层的揭示中,我们会很清楚地发现,为什么我要说反抗语言霸权的自由主义和提倡思想宽容的精神是启蒙的本质。
我的判断是根据新思想的批判矛头的指向作出的。 启蒙运动大体经历了两个阶段,即文艺复兴时代和启蒙哲学的时代,其实也可以看成是打破信仰主义语言霸权的时期和建立新时代语言的时期,它们其实也就是旧的生活方式被瓦解和新的生活方式建立起来的两个时期。在这两个时期,启蒙思想批判的矛头,都是指向信仰主义的,也就是说是指向一种已经或正在成为过去的思想或社会意识的。
文艺复兴运动最典型地体现了对*教信仰主义的霸权语言的反抗。但是,只要我们稍加分析,就能发现,它们其实也包含着对一般的语言霸权的反抗,那就是个性解放的精神。
文艺复兴给我们留下了辉煌的文化遗产,这决不仅仅限于说它给我们留下了大量无价的文学和艺术作品,更重要的是它实际上开启的一种对人类来说全新的思维方式。文艺复兴大量的艺术创造本身就是人的自省自由的体现。说它是启蒙,是因为它以文学艺术的方式表达了一种新的价值,一种新的思想。它的新思想,最集中地说就是对人性的张扬,或不如直接地说人欲的解放——这是人的个性解放或说对自由的追求的最初形式。文艺复兴的主要特点不是它们的题材发生了变化,而是表现的方式或说形式(即艺术语言本身)发生了变化。我们看到,文艺复兴时代的大部分文艺作品的题材虽然仍然是宗教的,神话的,而它们表现神圣生活的方式,使这种生活表现出强烈的世俗色彩。
文艺复兴的作品是从旧思想中创生出来的这样一种特点,初看起来只是一种很自然地发生的现象,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其实不然,它说明,启蒙实质上是对传统的一种反省。反省,从根本的意义上说,就是指自我意识;自我从一个外于自身的观点审视自身。文化自身的反省,从本来的意义上说就正是指对自己的文化材料做一种不同的理解,不同的解释。在这里,历史或传统的材料正是被审视的那个自我。材料总难免是旧的,但这种旧东西的出现,与所谓“保守”没有什么关系,这正是构成反省的基础的东西。新东西则是对旧材料重新的解释,是新的表现手法等给予旧材料的新的“意义”。
西方的启蒙思想,是从*教文化中吸取营养的。利用各种神话故事作为题材,不仅仅是因为描绘这种题材会少些忌讳,容易为掌握着语言霸权的教会所接受,因此能够更容易地存在下来,更因为这样才真正构成了一种文化自身的反省。当然,启蒙作为对旧文明,旧文化的反省,更重要的不是体现在它对旧文化的养料的吸收上,而是表现在它对旧文化的否定中。但是,这种否定是一种“内在的”否定,而且一定要是一种内在的否定,因为只有内在的否定才是真正的否定。而作为内在否定的一个基本条件,就是这种思想运行的起点的某种一致性。正如黑格尔所说的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逻辑,真正的否定,是否定之否定式的,而如果没有最初共同的肯定,否定之否定就无法建立。因此,当我们更深入地看待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就发现,看待同样题材的方法或观察角度的改变,其实是比题材的改变更深刻的改变,对人类的思想进步来说,有更大的*意义。具体地说,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作品的*意义在于,它们开始以人的眼光,从人的立场出发来观察生活,对待世界,而不是象在信仰主义时代那样一切都从上帝出发。这是种全新的反省。
反省的思维方式,可以说是西方传统的思维方式,包括*教的信仰主义本身,其实也仍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思维的。问题是在什么样的立场上,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反省。在信仰主义的体系中,这种反省是以上帝这个超越的存在为出发点的。 而文艺复兴时代的作品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价值观的颠倒,人们不再是以上帝的眼光来判断人的价值,而是以人本身的眼光来作这种判断。对人的世俗生活的颂扬,对人生的留恋,正是把人当做价值基础,当做判断价值的出发点。在文艺复兴时代,早期科学的出现更清楚地表现出了以人为出发点的特征。
我们都知道哥白尼的“天体运行”一书在现代科学发生的历史上的*性的作用。天体运行一书的成就,并不是它发现了古人没有发现的新的天体现象,而在于它解释天体运行的规律时独特的角度。正是这种角度的确立昭示了现代科学,甚至现代理性主义的诞生。
*教教义所主张的地球中心说的根据,恰恰是“在地球上”从“人的”观点出发“观察”到的天体现象。相反,哥白尼描绘的太阳中心的太阳系天体现象,是人类至今也没有实在地观察到(“看到”)的。那是只有到太阳系之外的某个地点才能实地地观察到的现象,而人类至今也并没有能够离开太阳系。那么我们其实也可以说,哥白尼描述的太阳系,是只有“上帝”才能观察到的景象——从某个超越的观察点观察到的景象。如此说来,其实哥白尼的学说似乎不但不会造成对上帝信仰的威胁,如果运用得法,它甚至可以巩固对上帝的信仰。但是,这样说并不是说教会只是由于愚蠢才反对哥白尼的学说。地心说所关联到的,其实决不只是自然天体的运行的问题,而是思维方式的问题,世界观的问题。
地球中心说是服务于上帝创造世界的神话的。因此,它的思维方式的核心,就是用目的论的概念把世界万物和万千现象都直接地归因于神意。哥白尼的学说,至少从三个方面突破了这种原始的思维方式,并奠定了理性主义思想方式的基本原则,使得现代科学的出现有了可能。
首先,天体运行对现象进行了归类。他把天体的运行看成是一种有自身规律的自然现象,而不再象地心说那样把这种自然想象与人的创造和上帝的伟大之类其他门类的思想混合在一起。*教式的这种原始的思维方式,在现代之前的几乎所有民族中都是存在过的。例如,在中国,人们也常常把天象与人类生活的福祸休咎直接联系起来。
其次,“天体运行”的学说以因果性作为原则概念取代了目的论的原则概念。在对自然想象按经验的方式不同进行归类之后,对它们的解释或理解,不是直接诉诸上帝的意志或创造,世界万物也就不再象在目的的笼罩下表现出具体意志和灵魂等神性的灵光,物体的运动,不是意志的“超距”作用,而是力或能的作用——这就是科学中的因果观念。这不仅使得人以自己的理性理解或解释世界有了可能,而且使人的精神或意识,人的主观或主体有了独立存在的可能。
第三,“天体运行”确立了以人的“理性”来解释世界,解释现象的原则。哥白尼学说的合理性在于它在解释天体运行的时候更简单明了。我们应该注意,地心说并不是不能解释我们所观察到的天象。如果只是从实用的意义上说,例如在航海时以天体方位来确定船只的位置,地心说所依据的观察其实还更实用。但是,哥白尼的方式在解释现象的“原理”时,就比地心说简明得太多了。理性的原则,是以最少的基本原理来解释所有同类的现象,也就是说以最少的理性逻辑的前提来归纳和统属众多的感性经验的现象。这就是理性主义著名的“思维经济原则”。
从这里我们已经不难看出,*教为什么要如此激烈地反对这种学说了。这种学说不仅以理性来代替了神意,而且,它也是为人本主义思想张目的。*教反对这种后来可以称为“科学”的学说,并不是因为它愚蠢或愚昧,正相反,它是非常敏感,非常“聪明”地发现了这种学说对神本主义体系的基础的致命的威胁。教会处死了公开宣布自己支持这种科学学说的布鲁诺,这种黑暗与其说是出于愚昧,不如说是出于语言霸权的需要。
与文艺复兴时代很有代表性的、也是很浓缩地体现出人欲解放的要求的“我是人,人所具有的我莫不具有”的口号所体现的精神相比,哥白尼的学说是更积极,更具有建设性的。我们也可以说,继承着这种思想方式的传统的启蒙哲学,这时已经呼之欲出了。理性主义 文艺复兴时代解放人欲的口号其实是根据着上帝创造人的信仰主义神话的。按照对这个神话的启蒙版解释,既然人是上帝创造的,则被信仰主义归结为恶本身的人的*其实也是上帝创造的。因此,人如果努力去满足自己的*,应该说也并不违背上帝的教诲,甚至说正符合上帝创造人时的宗旨。
这种解释,在正统的信仰主义看来当然是异端的。在*教的教义看来,人欲就是人的原罪本身。*教主张遏制人欲,但是这种遏制变成了对人的自由本身的遏制,信仰主义的语言霸权造成的千年黑暗,不仅给当时的人们造成巨大的痛苦,也遏制了人类进步的可能。因此启蒙思想起而反对它。从文艺复兴到科学的发现,我们可以说,正是人欲这种“恶”为人类的发展和进步提供了一种难得的动力。但是这种说法其实过于简单。*教说人欲是一种“恶”从某种意义上说不能算错。如果对人欲不加任何规范和*,这个世界还成其为世界吗?说“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并不是要人们去崇尚恶、要人们可以无恶不作。然而从“人欲也是上帝创造的”这种前提中,很难得出积极的,建设性的价值体系,它直接的结论只是无限地纵欲而已。
人欲是恶,但是并不仅仅是恶。人欲也体现人的自由或自由意志。
信仰主义的语言霸权固然禁锢了人的自由,但是至少,它还有一点积极的作用,那就是体现了人类的基本道德要求,维护了人类社会生活必不可少的基本秩序。当文艺复兴的启蒙把信仰主义的基础破坏了之后,如何重建人类生活的这种基本秩序,基本道德价值,就成了放在启蒙运动面前的急迫任务了。 笛卡尔哲学的出现,是西方近代启蒙进入价值重建阶段的鲜明标志。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的原则,常常被简称为“我思”(cogito)的原则,我觉得这种概括既简练又准确。“我思”包含了启蒙思想的两大基础原则,而且说明了这两大原则的一体性关系。
首先,我思以肯定“我”——作为一个人——的存在是一切真理的基础而肯定了人本主义原则,并且肯定了,人本主义从根本上说来是个人主义——我想我还是提醒一句:不是唯我论或利己主义,虽然这种提醒对懂西语的人来说根本多余。
其次,我思以肯定思想是人的本质确立起理性主义的原则。在我思这一归纳之下,我们来理解人本主义和理性主义,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人本主义所说的人,是理性的人,而理性主义所说的理性,是人的理性。或者更清楚地说,当我们确定人是价值的基础的时候,理性正是人的本质,而当我们确定理性主义是最高的价值法则的时候,这种理性其实就是人本身。理性与人其实是同一个东西。按这种理解,说启蒙思想的核心是理性主义或人本主义都是可以的,但是我们不应该把它们看成两个分立的原则,它们只是同一的原则的两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