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3-03-11 0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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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05-01 13:59
一直觉得赵姨娘是红楼梦中的一朵奇葩。
举止轻狂粗鄙,心肠歹毒,却似与一本正经的一家之主贾政夫妻和谐。
在第72回末-73回初,赵姨娘服侍贾政睡觉的片段可以看出:
贾政因说道:且忙什么,等他们再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与宝玉,一个给环儿。只是年纪还小,又怕他们误了书,所以再等一二年。赵姨娘道:宝玉已有了二年了,老爷还不知道?贾政听了忙问道:谁给的?赵姨娘方欲说话,只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大家吃了一惊不小。话说那赵姨娘和贾政说话,忽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忙问时,原来是外间窗屉不曾扣好,塌了屈戍了吊下来。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自己带领丫鬟上好,方进来打发贾政安歇。不在话下。
倘若把名字剔掉,这看上去就是至为寻常夫妻的一个片段;而这样的夫妻对话和场面,在贾政和王夫人之间却从未出现过。
书中没有描写赵姨娘的容貌,是不是大美女无从考证(一对儿女,贾环猥琐,探春却“顾盼神飞,见之忘俗”,只能说其相貌应该周正);兄弟侄儿是贾府的下人,可见赵姨娘的出身也属卑贱;脾气暴烈冲动,行为举止粗俗无礼,行事着三不着两,连戏子都看不起她,人缘很差;整部红楼梦里,她属于最接地气队列中的一员,有钱有势的贾府怎么会让她进门,并且与贾政生活得“琴瑟和鸣”?
是像薛蟠买香菱、贾赦买嫣红那样,在外头看中的;还是像贾琏对平儿、宝玉对袭人那样,收了家中丫头做妾?
让我们回到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中来,细细分析:
这日王夫人正是往锦乡侯府去赴席,李纨与探春早已梳洗,伺候出门去后,回至厅上坐了。刚吃茶时,只见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
探春便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听见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吴新登家的听了,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走。探春道:“你且回来。”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探春道:“你且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
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一问,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少谁还敢争不成?”探春笑道:“这话胡闹。依我说,赏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吴新登家的笑道:“既这么说,我查旧帐去,此时却记不得。”……
一时,吴家的取了旧账来。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原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探春便递与李纨看了。探春便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看。”吴新登家的去了。
很明显,吴新登家的出门后,不但宣布了赏银二十两的决定,还一五一十地把李纨和探春的对话、包括袭人的妈死了赏银四十两的事都完整地告诉了赵姨娘,因此赵姨娘才会进门就说:“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这是把袭人当成和自己一样的身份——姨娘来看了。
而探春则解释说:“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自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什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是承认了袭人已被宝玉“收了”。袭人原是贾府买来的,不同于鸳鸯这样的“家生子儿”,所以是“外头的”,娘死了,赏了四十两;而“家里的”,俱赏过二十两。所以探春依例也赏了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二十两——换言之,赵姨娘是“家里的”。
然而家里的丫头收房,也有两个分别:一是夫人的陪嫁丫头被丈夫收了,即如凤姐将平儿给了贾琏、金桂把宝蟾许给薛蟠一样;二是父母的丫头赏与儿子,如贾母将袭人与了宝玉做丫头,贾赦把秋桐赏了贾琏做妾,又或是赵姨娘曾想过向贾政求娶彩霞等,都在此列。
赵姨娘是王夫人的丫头还是贾府的“家生子儿”呢?
探春提到赵国基时,曾说过“他是太太的奴才”,似乎赵家兄妹都应是追随王夫人而来,赵国基的身份,有点相当于来旺儿之于凤姐,是娘家带来的奴才。那么,赵姨娘也就是王夫人的陪嫁丫头,后来被贾政收了房的。
然而贾环推灯油烫伤了宝玉时,王夫人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
赵姨娘遭贾母掌掴
这里可见王夫人对赵姨娘“几番几次不理论”,是在嫌恶之外多少有一点忌惮之心,颇有距离感,远不是凤姐对平儿那般的随意自如,看起来赵家兄妹的身份倒更像是贾家的“家生子儿”,因此女的做丫头,男的也在府里当差,做了贾环的随从男仆。至于探春话里的“他是太太的奴才”,只是泛泛而言,因为探春是女儿,奉王夫人的命来管家,总不能说“他是老爷的奴才,我办得好,他领老爷的恩去”吧。
而正因为赵姨娘是贾家的丫头被收房的,王夫人才会那么痛恨家中丫头勾引主子,也才会对金钏儿那般不留情,只为她和宝玉说了一句笑,便劈面一巴掌,指着骂:“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立时使性子撵了出去;后来撵晴雯时也是说:“我一生最嫌这样人,况且又出来这个事。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见了芳官、四儿,也道是:“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认定了丫环们都在“勾引”主子,可见心病之重。
而这“心病”,就是从赵姨娘这儿结下的。
从薛蟠要收夏金桂的丫鬟宝蟾时须得征得其妻的同意可以看出,丈夫要纳妻子的陪嫁丫头也是需要妻子同意的。因此,赵姨娘决不可能是王夫人的丫头,连丫鬟们也“皆知王夫人最嫌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她又怎么会把陪嫁丫头许给丈夫作妾呢?
赵姨娘与芳官争执
可以为此作为佐证的,是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玖瑰露引来茯苓霜》中,柳家的去探望她生病侄儿的一段插曲:
“可巧又有家中几个小厮同他侄儿素日相好的,走来问候他的病。内中有一小伙叫唤钱槐者,乃系赵姨娘之内侄。他父母现在库上管账,他本身又派跟贾环上学。因他有些钱势,尚未娶亲,素日看上了柳家的五儿标致,和父母说了,欲娶他为妻。也曾央中保媒人再四求告。柳家父母却也情愿,争奈五儿执意不从,虽未明言,却行止中已带出,父母未敢应允。近日又想往园内去,越发将此事丢开,只等三五年后放出来,自向外边择婿了。钱家见他如此,也就罢了。怎奈钱槐不得五儿,心中又气又愧,发恨定要弄取成配,方了此愿。今日也同人来瞧望柳侄,不期柳家的在内。柳家的忽见一群人来了,内中有钱槐,便推说不得闲,起身便走了。”
这段文章,因为后来五儿夭逝,未见有下文。然而作者既然已经让钱槐露了一个头儿,想来不会毫无作为,在八十回后应当有其正文的,可惜无从窥知了。
但是这里说,柳家原意让五儿“自向外边择婿”,可见钱槐是“家里的”,他是赵国基的侄子,都是跟贾环上学的;父母又在库上管账,一家子都是贾家奴才。
倘或赵姨娘、赵国基系王夫人从娘家带来,似乎不至于连她侄儿一家子也都带过来,这么庞杂的关系,只能是贾府原来的枝枝蔓蔓,不像是“移栽”的,因此更可以确定:赵、钱两家都是“家里的”,是贾家的“家生子儿”。
所以赵姨娘应该也是贾代善指给儿子或者是贾政收的自己房里的人。
钱槐思娶柳五儿一段,颇似《来旺妇倚势霸成亲》回中的故事,那来旺夫妻俩原是凤姐的家奴,因而思娶彩霞时,自然是向凤姐求情,贾琏意有不允时,凤姐挤兑他说:“我们王家的人,连我还不中你们的意,何况奴才呢。”百般护短。这才是主子对家奴的态度。
然而“赵姨娘素日深与彩霞契合,巴不得与了贾环,方有个膀臂”,却不去求王夫人,倒是求贾政,岂非舍近求远?这也可见她原不是王夫人的丫头,所以同王夫人不“近”,求不着,所以只得绕个弯子找贾政,偏偏贾政又不理论,倒白白牺牲了一个彩霞。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赵姨娘姓赵,她的内侄却姓钱,怎么算?
所谓侄子,应是赵姨娘兄弟的儿子,而赵姨娘的兄弟只提到一个赵国基,职务是跟贾环上学的,并非“在库上管账”,可见另有其人。
然而赵姨娘会有个姓“钱”的兄弟吗?或是赵姨娘的姐妹嫁了姓钱的,生了儿子叫钱槐?
可是那样,钱槐应该是赵姨娘的“外甥”而非“侄子”。真不知这“内侄”是怎么一个称呼?
古时男人管自己的老婆叫“内子”,老婆的兄弟叫“内兄”或者“内弟”,而老婆的侄子或外甥就叫作“内侄”或“内甥”。然而赵姨娘的“内侄”,却是从何算起呢?难道从贾政这头算?
这当然不可能,因为贾政的子侄只能跟王夫人攀亲戚,怎么也算不到赵姨娘头上来。
这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就是赵姨娘在赵国基之外另有个兄弟,入赘到钱家,生了儿子叫钱槐。这样,“侄子”的关系就成立了。
至于为什么会“入赘”呢?自然是因为钱家比赵家体面些。虽然都是奴才,然而“钱”家却是在库上管账的,相当于赖大、林之孝的身份;而赵家却只是低等奴才,赵国基仗着姐姐赵姨娘做了妾侍,也只升到跟贾环上学的职级上,跟侄子钱槐同行,可见出身之低。
书中还有一个姓钱的人,叫钱华,是个买办,只露过名字,没什么戏目。然而买办已经是高级奴才,可能比赖大、林之孝更有实权。倘若赵姨娘兄弟娶的就是钱华的姐妹,那么显然是高攀了,入赘也就变得顺理成章,而生下的儿子,自然也就姓钱了。
也就是说,这钱槐,可能就是钱华的亲戚,亲舅甥的关系。正因为钱槐的父亲入赘到买办钱华之家,才会有机会升职,去库上管账。
让我们重看第八回:
“宝玉……转弯向北奔梨香院来。可巧银库房的总领名唤吴新登与仓上的头目名戴良,还有几个管事的头目,共有七个人,从帐房里出来,一见了宝玉,赶来都一齐垂手站住。独有一个买办名唤钱华,因他多日未见宝玉,忙上来打千儿请安,宝玉忙含笑携他起来。”
请注意,这个钱华的名字,是跟吴新登同时出现的,这两个名字在书中都是第一次露面,而他们一行人又正“从账房里出来”,那钱槐的父母,又正是管账的,可见彼此都熟悉。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中,跟探春耍心眼的“刁奴”,正是吴新登家的。而吴新登如果与钱槐父母相熟,自然也和赵姨娘是一派,也就不难理解吴新登媳妇为什么会“欺幼主”,调唆赵姨娘去索讨那四十两银子了。
一个银库房总领、一个买办、一个管账,彼此身份都相当,且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可想而知,吴新登、钱华、钱槐、赵姨娘甚至戴良这些人,平时在外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将来贾府事败,只怕也都要趁机作乱,亏空*的。
红楼一梦崩塌,终是在很多细节处就显现出来的,果应了探春说的“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反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外能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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