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王希廉的《红楼梦总评》 “从来传奇小说,多托言于梦。如《西厢》之草桥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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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3-18 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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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1-08 08:19
汇评本金玉红楼梦
王希廉:护花主人总评
《石头记》一百二十回,分作二十一段看,方知结构层次。第一回为一段,说作书之缘起,如制艺之起讲,传奇之楔子。第二回为二段,叙宁、荣二府家世及林、甄、王、史各亲戚,如制艺中之起股,点清题目眉眼,才可发挥意义。三、四回为三段,叙宝钗、黛玉与宝玉聚会之因由。五回第四段,是一部《石头记》之纲领。六回至十六回为五段,结秦氏诲淫丧身之公案,叙熙凤作威造孽之开端。按第六回刘老老一进荣国府后,应即叙荣府情事,乃转详于宁而略于荣者,缘贾府之败,造衅开端,实起于宁。秦氏为宁府淫乱之魁,熙凤虽在荣府,而弄权实始于宁府,将来荣府之获罪,皆其所致,所以首先细叙。十七回至二十四回篇六段,叙元妃沐恩省亲,宝玉姊妹等移住大观园,为荣府正盛之时。二十五回至三十二回为七段,是宝玉第一次受魇几死,虽遇双真持诵通灵,而色孽情迷,惹出无限是非。三十三回至三十八回为八段,是宝玉第二次受责几死,虽有严父痛责,而痴情益甚,又值贾政出差,更无拘束。三十九回至四十四回为九段,叙刘老老、王熙凤得贾母欢心。四十五回至五十二回为十段,于诗酒赏心时,忽叙秋窗风雨,积雪冰寒,又于情深情滥中,忽写无情绝情,变幻不测,隐寓泰极必否、盛极必衰之意。五十三回至五十六回为十一段,叙宁,荣二府祭祠家宴,探春整顿大观园,气象一新,是极盛之时。五十七回至六十三上半回为第十二段,写园中人多,又生出许多唇舌事件,所谓兴一利即有一弊也。六十三下半回至六十九回为第十三段,叙贾敬物故,贾琏纵欲,凤姐阴毒,了结尤二姐、尤三姐公案。七十回至七十八回为第十四段,叙大观园中风波叠起,贾氏宗祠先灵悲叹,宁、荣二府将衰之兆。七十九回至八十五回为第十五段,叙薛蟠悔娶,迎春误嫁,一嫁一娶,均受其殃,及宝玉再入家塾,贾环又结仇怨,伏后文中举、串卖等事。八十六回至九十三回为第十六段,写薛家悍妇,贾府匪人,俱召败家之祸。九十四回至九十八回为第十七段,写花妖异兆,通灵走失,元妃薨逝,黛玉夭亡,为荣府气运将终之象。九十九回至一百三回为第十八段,叙大观园离散一空,贾存周官箴败坏,并了结夏金桂公案。一百四回至一百十二回为第十九段,写宁、荣二府一败涂地,不可收拾,及妙玉结局。一百十三回至一百十九回为第二十段,了结凤姐、宝玉、惜春、巧姐诸人,及宁、荣二府事。—百二十回为第二十一段,总结《石头记》因缘始末。此一部书中之大段落也。至于各大段中尚有小段落,或夹叙别事,或补叙旧事,或埋伏后文,或照应前文,祸福倚伏,吉凶互兆,错综变化,如线穿珠,如球走盘,不板不乱,粗评中不能胪列,均于各回中逐细批明。
《石头记》一书,全部最要关键是“真假”二字。读者须知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不是真,假不是假。明此数意,则甄宝玉,贾宝玉是一是二,便心目了然,不为作者冷齿,亦知作者匠心。
《石头记》虽是说贾府盛衰情事,其实专为宝玉、黛玉、宝钗三人而作。若就贾、薛两家而论,贾府为主,薛家为宾。若就宁、荣二府而论,荣府为主,宁府为宾。若就荣国一府而论,实玉、黛玉、宝钗三人为主,余者皆宾。若就宝玉、黛玉、宝钗三人而论,宝玉为主,钗、黛为宾。若就钗、黛二人而论,则黛玉却是主中主,宝钗却是主中宾。至副册之香菱,是宾中宾;又副册之袭人等,不能入席矣。读者须分别清楚。
甄士隐、贾雨村为是书传述之人,然与茫茫大士、空空道人、警幻仙子等,惧是平空撰出,并非实有其人,不过借以叙述盛衰,警醒痴迷。刘老老为归结巧姐之人,其人在若有若无之间。盖全书既假托村言,必须有村妪贯串其中,故发端结局,皆用此人,所以名刘老老者,若云家运衰落,平日之爱子娇妻、美婢歌童,以及亲朋族党、幕宾门客、豪奴健仆,无不云散风流,惟剩此老妪收拾残棋败局。沧海桑田,言之酸鼻,闻者寒心。
《石头记》专叙宁、荣二府盛衰情事,因薛宝钗是宝玉之配,亲情更切,衰运相同,故薛蟠家事,亦叙得详细。
从来传奇小说,多托言于梦。如《西厢》之草桥惊梦,《水浒》之英雄恶梦,则一梦而止,全部俱归梦境。《还魂》之因梦而死,死而复生,《紫钗》彷佛相似,而情事迥别。《南柯》、《邯郸》,功名事业,俱在梦中,各有不同,各有妙处。《石头记》也是说梦,而立意作法,另开生面。前后两大梦,皆游太虚幻境。而一是真梦,虽阅册听歌,茫然不解;一是神游,因缘定数,了然记得。且有甄士隐梦得一半幻境,绛芸轩梦语含糊,甄宝王一梦而顿改前非,林黛玉一梦而情痴愈痼。又有柳湘莲梦醒出家,香菱梦里作诗,宝玉梦与甄宝玉相合,妙玉走魔恶梦,小红私情痴梦,尤二蛆梦妹劝斩妒妇,王凤姐梦人强夺锦匹,宝玉梦至阴司,袭人梦见宝玉,秦氏、元妃等托梦,及宝玉想梦无梦等事,穿插其中。与别部小说传奇说梦不同。文人心思,不可思议。
《石头记》一书,有正笔,有反笔,有衬笔,有借笔,有明笔,有暗笔,有先伏笔,有照应笔,有著色笔,有淡描笔。各样笔法,无所不备。
一部书中,翰墨则诗词歌赋,制艺尺牍,爰书戏曲,以及对联扁额,酒令灯谜,说书笑话,无不精善;技艺则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及匠作构造,栽种花果,畜养禽鸟,针黹烹调,巨细无遗;人物则方正阴邪,贞淫顽善,节烈豪侠,刚强懦弱,及前代女将,外洋诗人,仙佛鬼怪,尼僧女道,倡伎优伶,黠奴豪仆,盗贼邪魔,醉汉无赖,色色皆有;事迹则繁华筵宴,奢纵宣淫,操守贪廉,宫闱仪制,庆吊盛衰,判狱靖寇,以及讽经设坛,贸易钻营,事事皆全;甚至寿终夭折,暴亡病故,丹戕药误,及自刎被杀,投河跳井,悬梁受*,并吞金服毒,撞阶脱精等事,亦件件俱有。可谓包罗万象,囊括无遗,岂别部小说所能望见项背。
书中多有说话冲口而出,或几句说话止说一二句,或一句说话止说两三字,便咽住不说。其中或有忌讳,不忍出口;或有隐情,不便明说,故用缩句法咽住,最是描神之笔。
福、寿、才、德四字,人生最难完全。宁、荣二府,只有贾母一人,其福其寿,固为希有;其少年理家事迹,虽不能知,然听其临终遗言说“心实吃亏”四字,仁厚诚实,德可概见;观其严查*,洞悉弊端,分散余赀,井井有条,才亦可见一斑,可称四字兼至。此外如男则贾敬、贾赦无德无才,贾政有德无才,贾琏小有才而无德,贾珍亦无德无才,贾环无足论,宝玉才德另是—种,于事业无补。女则邢夫人、尤氏无德无才,王夫人虽似有德,而偏听易惑,不是真德,才亦平庸。至十二金钗:王凤姐无德而有才,故才亦不正;元春才德固好,而寿既不永,福亦不久;迎春是*,不是有德;探春有才,德非全美;惜春是偏僻之性,非才非德;黛玉一味痴情,心地褊窄,德固不美,只有文墨之才;宝钗却是有德有才,虽寿不可知,而福薄己见;妙玉才德近于怪诞,故陷身盗贼;史湘云是旷达一流,不是正经才德;巧姐才德平平;秦氏不足论:均非福寿之器。此十二金钗所以俱隶薄命司也。
《石头记》一书,己全是梦境,余又从而批之,真是梦中说梦,更属荒唐。然三千大千世界,古往今来事物,何处非梦,何人非梦?见余梦梦之人,梦中说梦,亦无不可。
王希廉:红楼梦摘误
《红楼梦》结构细密,变换错综,固是尽美尽善,除《水浒》、《三国》、《西游》、《金瓶梅》之外,小说无有出其右者。然细细翻阅,亦有脱漏纰谬及未惬人意处。余所阅袖珍是坊肆翻板,是否作者原本,抑系翻刻漏误,无从考正。姑就所见,摘出数条,以质高明。非敢雌黄先辈,亦执经问难之意尔:
第二回冷子兴口述贾赦有二子,次子贾琏。其长子何名,是否早故,并未叙明,似属漏笔。
十二回内说是年冬底林如海病重,写书接林黛玉,贾母叫贾琏送去。至十四回中又说,贾琏遣昭儿回来投信,如海于九月初三日病故,二爷同林姑娘送灵到苏州,年底赶回,要大毛衣服等语。若林如海于九月初身故,则写书接黛玉应在七八月间,不应迟至冬底。况贾琏冬底自京起身,大毛衣服应当时带去,何必又遣人来取?再年底才自京起程到扬,又送灵至苏,年底亦岂能赶回?先后所说,似有矛盾。
史湘云同列十二金钗中,且后来亦曾久住大观园,结社联吟,其豪迈爽直,别有一种风调,则初到宁、荣二府时,亦当叙明来历态度。及十二回以前,并未提及,至十三回秦氏丧中,叙忠靖侯史鼎夫人来吊,忽有史湘云出迎,亦不知何时先到宁府。突如其来,未免无根。恐系翻刻误植,非作者原本。
十七回大观园工程告竣,栊翠庵已圈入园内,究系何时建盖,何人题名,妙玉于何时进庵,如何与贾母等会面,竟无一字提及,未免欠细。
十八回元妃见山环佛寺,即进寺进香,自然即是栊翠庵。维时妙玉若已进庵,岂敢不迎接元妃?抑系尚未进庵,或暂回避,似应叙明。
三十回袭人赴宝钗处,等至二更,宝钗方回来,曾否借书,一字不提,竟与未见宝钗无异,似有漏句。
三十六回袭人替宝玉绣兜肚,宝钗走来,爱其生活新鲜,于袭人出去时,无意中代绣两三花瓣。文情固妩媚有致,但女工刺绣,大者上绷,小者手刺,均须绣完配里,方不露反面针脚。今兜肚是白绫红里,则正里两面已经做成,无连里刺绣之理,似于女红欠妥。
三十五回宝玉听见黛玉在院内说话,忙叫快请。究竟曾否去请,抑黛玉已经回去,与三十六回情事不接,似有睨漏。
五十三回贾母庆赏元宵,将上年嘱做灯谜一节,竟不提起,似欠照应。
五十八回将梨园女子分派各房,画蔷之龄官是死是生,作何着落,并未提及,似有漏笔。
六十三回平儿还席,尤氏带佩凤、偕鸾同来,正在园中打秋干时,忽报贾敬暴亡,尤氏即忙忙坐车带赖升一干老家人媳妇出城。佩凤、偕鸾并未先遣回家,稍觉疏漏。
尤三姐自刎,尤老娘送葬后,并未回家,自应仍与尤二姐同住,乃六十八回王凤姐到尤二姐处,并不见尤老娘,尤二姐进园时,母女亦未一见,殊属疏漏。
六十九回尤二姐吞金,既云人不知,鬼下觉,何以知其死于吞金?不于贾琏见尸时将吞金尸痕叙明一笔,亦似疏漏。
七十三回贾政差竣回京,先一日珍、琏、宝玉既出迎一站,回家伺候,应先禀知贾母、王夫人,次日即应俱在大门迎接,何致贾政已在贾母房中,直待丫头匆忙来找,宝玉始*前去?此处叙事,未免前后失于照应。
七十七回晴雯被逐病危,宝玉私自探望,晴雯赠宝玉指甲及换着小袄,是夜宝玉回园,临睡时袭人断无不见红袄之理,宝玉必向说明,嘱令收藏。乃竟未叙明,实为缺漏。
八十三回说夏金桂赶了薛蟠出去,虽八十回中曾有“十分闹得无法,薛蟠便出门躲避”之句,似不过偶然暂避,旋即回家。若多日不回,薛姨妈、宝钗岂有不叫人寻找,听其久出之理?今写金桂同宝蟾吵闹,竟似薛蟠已久不回家,未免先后照应不甚熨贴。
一百十二回贾母所留送终银两尚在上房收存,以致被盗,则鸳鸯生前岂有不知?乃一百十一回中鸳鸯反问凤姐银子曾否发出,此处似不甚斗笋。林黛玉虽是仙草降凡,但心窄情痴,以致自促其年。即返真归元,应仍为仙草,与宝玉之石头无异,才是本来面目。论其生前情欲,不应即超凡人圣,遽为上界神女。至潇湘妃子,不过因其所居之馆,又善于悲哭,故借作诗社别号。且妃子二字,亦与闺嫒不称,何必坐实其事。
一百十六回中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似宜同尤三姐等恍恍惚惚,似见非见,引至仙草处,见其微风吹动,飘摇妩媚。及仙女说出因缘,便可了结。末后绛殿珠帘请回侍者一段文字,转觉画蛇添足,应否删节,请质高明。
一百十九回宝玉不见,次日薛姨妈、薛蝌、史湘云、宝琴、李婶娘等俱来慰问,惟李绮、邢岫烟二人不到。李绮当是已经出阁,邢岫烟与宝钗为一家姑嫂,且宝钗素日待之甚厚,乃竟不一来,终觉欠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