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4-28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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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2-06-24 21:48
他山之石与他者视域——对话复旦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司佳
以“汉学”(Sinology)一词来指称海外对中国的研究,早已约定俗成。但是,二战后美国关于中国研究的成果不断涌现,“中国研究”(Chinese Studies) 作为一种与传统汉学完全不同的学问悄然兴起,并逐渐取代后者,成为海外研究中国的主流范式。
司佳博士自宾夕法尼亚大学东亚系毕业后回沪,专攻中国近代史,于美国中国学内的墙闱之争自是熟悉。记者就美国中国学发展中的内在原因和背景等问题对她进行了采访。
复旦青年: “Sinology”,最早由西方传教士创立,译为“汉学”。然而自萨义德(E.Said)的《东方学》出版以来,“汉学”一词被标上了殖民主义和欧洲中心论的标签,西方学者逐渐以“中国学”或“中国研究”来命名自己的研究领域。于是,从40年代末发展起来的美国中国学研究,一下子被推到了国际中国学研究的中心位置。那么其自身发展的语境和背景是什么?
司佳: 美国的中国学是冷战的产物,其诞生之初,受到很强的*因素的影响。在费正清(J. K. Fairbank)之前,美国也有几所大学教授中国的古汉语,和欧洲的汉学研究相似。二战后,出于现实*的需要,对中国研究的热情迅速增长。大量基金投入进来,*也出台*支持相关研究,这样,几十年间,美国中国学研究高速发展,许多大学纷纷设立类似的系科,设立教席。此时的“中国学”,甚至带有一些情报搜集的性质。现在美国许多大学的“东亚研究”系,其前身就是“东方系”;与其他区域研究一起置于“国际区域研究”的框架中,配合美国战后的全球战略部署。
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学研究出现学术膨胀的问题,研究质量也参差不齐。费正清曾说,他那个时代,熟谙古汉语的美国学者只有两三个。在两国敌对封闭的状态下,很多美国学者没有到过中国,也没有看过充分的中文原始材料,就写出大量学术著作。对此,如今的美国学者也有许多反省。
美国中国学有一个重要的闪光点:在内容上,它对于中国*、经济、社会着墨很多,和注重文化的传统汉学相比,更加实际和务实;在时间上,它更重视中国近代和现代的历史。这可以算是在当时现实*需要下,形成的一种独特的研究风格。冷战结束后,国际交流正常化,中国学也研究开始走向学术化,但是这种治学的取向依旧留存到现在,并成为主流。当然,美国依然有教授古代汉语的汉学家,他们也自称是“汉学家”,以示与“中国学”家的区别。但是这些*都是五、六十岁的上一代研究者,而年轻的研究者普遍选择了中国学研究的取向。
现在的美国中国学的研究和教育中,很重视对学生基本的语言、文化训练。如今非常出色的学者,比如孔飞力(P.A.Kuhm)、周锡瑞(J.W.Esherick),都有很好的中文能力,能够广泛地利用中国、美国和日本的史料档案。
复旦青年: 越南战争以后,美国的中国学研究发生了重大转折。1969年詹姆斯·佩克(James Peck)撰文抨击当时的主流中国学研究,遭受批评的美国主流中国学家开始进行反思,这造就了如今中国学的面貌,也造就了柯文(P.A.Cohen)、艾尔曼(B.Elman)等一大批蜚声海外的中国学家。这种转折在今天回顾起来,能给我们怎么样的启示?
司佳: 包括柯文在内的这些学者,他们的*立场或倾向是属于“左派”的。越南战争迫使美国人正视自己力量的局限性,看到如果美国要想随心所欲地摆弄世界,将会受到真正的制约。在我看来,这一认识给美国研究中国的史家以深刻的影响。由于戳破了美国在*、道德、文化各方面全面领先的神话,越南战争“解放”了美国史家,使他们也许是第一次,放弃了西方的准绳与标尺,转向一种植根于中国(而非西方)历史经验之中的史学。
复旦青年: 这就是所谓“中国中心主义”的发端?
司佳: 是的。但是我们也要注意其中的*背景和学术对象。柯文是有*倾向性的,他对于*和左派的看法,都渗入了学术研究当中。更为重要的是,柯文提出中国中心主义,他所针对的是当时的学界主流,尤其是列文森(J. R. Levenson)、费正清这些将中国视为“静止的中国”、用“传统”和“现代”粗暴划线的做法。他列举了太平天国、洋务运动和戊戌变法的例子,指出它们虽然都是受西方冲击后的产物,但是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都是中国内部的因素:复杂的社会性质、内部事务的万分火急;而西方的影响事实上被高估了。
现在国内的一些研究者,一看到“中国中心”的提法,就马上引为海外同志,其实细读柯文的《在中国发现历史》,就可以看出他鲜明的学术走向。“冲击—回应”模式和“中国中心主义”两者并非完全对立,只是取向和角度的不同,而非质的不同;柯文的观点实际是对那种为美国战略服务的中国学研究的批评。
复旦青年: 北大的罗志田教授也曾撰文指出,中国近代史研究中所谓“三大*”、“两个过程”,实际上已经在挑战以中外关系为核心的既有研究模式,很“中国中心”了,中国学者不必再从国外引入一种“中国中心”模式。这就牵涉到了这个问题,国内史学家怎么样看待美国中国学的成果和模式?
司佳: 美国的中国学研究,因为如前所述的注重现实、注重近现代的特点,其研究对象很容易与国内的研究发生交集。有时候美国学者的视角能够给我们很新颖的启发。比如“区域研究”,柯文等学者提倡要重视中国的复杂性,注重以区域、省份或地方而不是整个中国为研究单位,通过将中国从空间上分解为较小的、较易于掌握的单位,寻求各地变异的内容和程度,以期对中国整体有一个轮廓更加分明、特点更加突出的了解。将中国视为铁板一块的机械僵化做法,很多时候阻碍了我们的思路,美国学者的这种做法很能够启示我们。
在引入社会科学方法方面,美国学者也别具一格,在中国,研究历史的学者往往不了解社会学、人类学或者心理学的一些研究方法。在美国,绝大多数中国学的专家都能够掌握跨学科研究的手段,这是这门学科创立的时候就确立的规范。
“中国中心主义”当然是一种研究的角度,但是太多本土化倾向,会缩小我们的视野。就中国学研究的角度而言,我个人觉得置于全球史和国际关系的角度中去探讨更好。“中国中心主义”这个提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欧洲中心主义”那种傲慢的、将其他文化看成低等文化的偏见。毕竟,近代中国和古代中国最大不同,就在于来自西方的巨大影响。交流的视野和国际的视野,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中国的变化。这种全局意识,在中外关系的主题中,能够被更好地阐释和呈现。
复旦青年: 当今的美国中国学依然呈现着繁荣的景象,有学者认为这种模式将会是国际中国学的发展方向,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司佳: 在美国,中国学的研究从人数和教授席位来衡量,不能说是一门大学科。费正清的贡献,是将分散在美国各个大学历史系、社会学系的有关中国的研究,纳入到中国学的架构中,有组织统一地来研究,建成一个符合美国国家需要的学术*。但原来的系科建制中并没有取消中国研究的教席,比如黄宗智,他就始终在加州大学历史系供职。
关于中国学的发展问题,我觉得有些人对什么是“中国的”和“西方的”关心过多,焦虑太甚了。问题是,许多年来,人们陆续把石头搬来搬去,已经很难分清到底什么是他山之石,什么又是本山之石了。就算我们可以细加甄别,分辨清楚,这样的区分也远不如一件事来得重要:那就是寻找一种新的、交流的方法来理解过去,使得对过去的思考仍然能触动现在的神经。否则,中国学只会变为老古董,其古色古香,只有一个小圈子里的学者、专家才能辨别,研究者也会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