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5-16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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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11-22 03:53
生命是一种假设
作者:李颖
我必须承认,我害怕见到陈启文。
每次见到他,心里总是很忐忑。我很害怕被他看穿,怕一不小心成为他笔下的一个可笑可怜可悲的人物。我不得不相信,有些人,生来就具有一种天赋,不经意间就能洞悉一切,所以,见到他,我必须仔细打点起十二分的小心,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一定得说就作淑女状,总之不能授他以柄。
2002年的一天,我和黄海洋穿过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陈启文。我们之所以去找他,是因为读了他的作品,我们很想见见这只生蛋的鸡。他从他那张过时的桌子上抬起脸来。
在此之前,我只知道那本著名的《宋美龄》,写完《宋美龄》之后,陈启文沉默了10年。在这10年里,他认真地活着,吃饭,行走,以及思考。这是一个人来人往心事重重的世界。而陈启文已经作好了必要的精神准备。10年后,他终于选择了与生活达成和解,他拒绝了来自世俗社会中的身份。拒绝了让他获得一种所谓尊重的身份。也就在那一刻,他超脱了生活之外,他的日常生活变得简单。
当我们路过菜市场、水果店、咖啡馆时,他就生活在我们的附近,躲在岳阳这座小城金田花园二楼的一个窗口下面,重新砌造的一个内心的居所里,进入了另一种生活。写作,这尘世不灭的灯盏,陈启文是用它在清扫世俗生活留在心灵上的尘埃。他孤独的灵魂,将永远不会被赦免。
某一天,一位朋友说,陈启文10年前是很帅的。另一位朋友接着说:蟋蟀的蟀。陈启文大笑。我想起了法布尔老人的昆虫记里说,蟋蟀是一种你即使把他囚禁起来,也要嘹亮歌唱的昆虫,绝不会像别的动物一样郁郁而终。在这个充满物质的世界里,陈启文超脱地活在自己的精神疆界里,生又何欢,死亦何惧?有一天陈启文从外地回来,第二天我和几个朋友见了他,他笑着说,差点你们就可以弄餐饭吃了。又说,你们报纸上我的名字差点就要加黑框。差点你们就可以写纪念文章搞笔稿费了。后来我知道,原来是他所乘坐的飞机差点就出事了。由此,我相信陈启文,他就是返回到人性部落中的敲钟人。当天空变得昏暗,他愿意自己是一道闪电。
他这样叙述他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她越来越胖,也越来越泼,仿佛她不胖就对不起她的泼,又仿佛她不泼就对不起她的胖。”在叙述的原野上,他已经找到了表达的出口。他孤独地叙述着曾经经过的一切,并有意识地丢弃了抒情。陈启文依然固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和思想贞节,他一边拒绝着时下泛滥的时尚文学,一边重建和完善着自身的精神体系。
三年前,我拂去多年来停在我身上的倦意与微尘,静静读完《仿佛有风》,我感到这条诗意的长河自诗经时代流来,如今早已搁浅沙滩。在这个作品中,我却分明又感受到这种诗意,它并非作者刻意营造,不是化石般地复古,而是从作者心灵深处汩汩流出,它是那样的真切和浓郁,使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它又是那样陌生和遥远,当我掩卷打开窗户,眺望滚滚红尘,竟感到恍若隔世。
2006年的一个夜晚,静静地读了陈启文的《河床》,我流泪了。我在自己庸常的生活中体会到了一种最阔大的真实,也隐约感到,作者在一种近乎冷酷的叙事中隐藏着最深沉的悲悯。
是的,他早已经将自己放在了灵魂的祭坛上,拷问人性的本原。对人性深沉的追问,是他写作的初衷,也是他写作的终极态度。在他的眼中,在他的笔下,有一群人,滞留在原地,无望和徒劳地挣扎,在苦难和忧伤中轮回。我不知道该怎样解读《河床》,我不知道河流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者就是一场隐喻,我也不想或者说害怕深究它的真意……这个作品中有一种“场”,它使我彻夜未眠。
就在这个夜晚,我经历了一场春雨。城市寂寞,大雨苍茫。在风雨声中,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穿越楚风吴雨,扶送人类数千年受苦的灵魂。
这场雨蓄谋已久,冲刷着整个世界的安宁,也几乎洞穿了我的一生。
那一夜,我以为,生命,是不存在的。
也许,生命真的只是一个假设,他就这样,总是乐呵呵地与我们聚会,喝酒抽烟,言笑晏晏,世界就在眼前,陈启文无法忘却注视。他却又总想在面前的生活中突然消失。我常常这样揣度他。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终将去哪里,只在每年回江南挂清明的路上,默然无语。
在这座城市,有一条隐秘的路,从炮台山穿过年丰巷,再转到云梦路,直抵金田花园,这是我的精神隧道。近日,为了铺设一种管道,有建筑工人正在这里开挖,尘土飞扬。